她娘亲早逝,是以爹爹对她很是疼爱。长到六岁,她的衣食起居全都是爹爹一人打理,不要任何人插手,包括梳妆。他手上握着她尚且娇嫩的发丝,和她说着娘亲喜欢白玉,不用上好的,但必须刻着栀子花,但若是有栀子花,其实白玉也可以不要的;娘亲梳的发式一等一的好看,云山上不知几多女弟子偷偷仿照,就是难得精髓;娘亲的剑法和苏门不是同源,舞剑时剑花纷落,犹如九天仙子诸如此类。他不厌其烦,正是如此,竟真教她觉得自己的娘亲不过是出了趟远门,终有一日是见得到的。
爹爹总是在梳妆之后在她的鬓边別一朵栀子,故作端详,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可人儿,怎么教我给撞见了?”
那真的是很久的事了,若不是三千青丝重新陷入熟悉而冗长的牵扯,她也许不会想起。
季彣的两全之计便是她重着红妆,二人扮作夫妻前行。
世上知她为女儿之身的不过陛下、崇凛、祝昌,季彣四人,若是重着红妆,允州府就是有泼天的本事也寻她不着;她身负重伤,扮作夫妻同寝一室,方便每日换药和相互照应。此计倒真能两全,只是她对于女子装束着实一窍不通,本以为难办,哪知季彣居然驾轻就熟,天一亮便去买回了钗裙,领她到河边梳妆。
她懒得去问他这熟稔地手法从何而来,许是在这山野中过得久了,多了一二分闲心稍稍揣度了他的少年风流,看惯了世事难料,心中翻不起半点波澜,只是他十年前的恩怨竟藏得如此严实,其中圆熟足可一叹。
折腾了一段时间,季彣终于大功告成,将她扶起,要她以水作菱花一观。她默然侧目,季彣与她梳了一个低垂的妇人髻,配上民间最为常见的春绿衣裙,若是不看她面上的横眉冷对,无疑可以乱真。
料她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曾想过有重回女儿身的一日,更不曾想过是妇人的妆扮。此番模样,若是爹爹见到,还认得出当年膝下的那个孩子么?
她的目光不由收回,却瞥见髻边斜插着的一支玉簪,通体莹白无瑕,绝非寻常市井所有。她抬目,季彣的发间的玉簪已然换作了粗砺的木簪,失笑道:“你还讲究这些。”
季彣微微一笑:“正是假扮的,越发要讲究些,我一路照料,人前便是将妻室看得重的夫君,又如何会让妻室戴着如此粗砺的簪子,实在不通情理。”
苏凭鼻子里哼了一声:“依你便是。”
得了准许,季彣笑中添了少见的得意。正值夏至,崡谷一片青绿,栀子如珠玉错落点缀其间,他回身,抬手去折。
她蓦然一僵,他半侧的温柔眉眼倏而伸长,露出了难掩的锋芒;他尚宽的衣袖紧缩,腰身扣成了剑袖的款样;她步步退回少年,快要跌入尘封的过往。
他将花折下,眼里俱是心满意足的赞许,他迈近一步,将花簪在她的鬓边,低首笑道:“夫人。”
这一个来到终于同往昔严丝合缝,未有一步的行差踏错,浩浩荡荡、理所应当涌入胸膛的不知是记忆还是思念,将她的贯穿伤牵扯出一阵剧痛。
她回望,面上的木然教季彣看得清楚,他一笑,尽得世间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