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不曾想过自己还有再睁眼的一日。
似乎不过睡了太久,睡得太沉,以至于连梦都不曾有。
若有梦,那便是回了付之一炬的云山,将自己埋入曾被血流成河淹没的焦土。可那光景自己盼望过千万次,以至于分辨不清是黄粱一梦,还是执念太深。
撕心裂肺的疼痛与她一同苏醒,来势汹汹。如非眼前素色的纱缦,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砧上已开膛破肚的牲品,行将就木,迷茫于世。她挣扎无力,只得任钻心之痛在五内来回翻搅。
她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地偏转头颅,眼光终于是碰着了意外之人。
不出所料,哪怕机遇熹微,她心中轰轰烈烈的一场死生大戏依旧砸在了他的手里。
他虽机敏,到底非军中之人,又或者她眼中的生机太过微弱,放肆地打量,尚且不足以将他惊醒。高附城内的驿馆榻上她亦如此,那时许是想晓得,枕边此人她求而不得的酣睡究竟是何模样。
窗外百鸟争鸣煞为热闹,当已向季春,莹莹日光,玄色朝服,反衬得他愈发温和。他一手紧挨她一只手放着,应是怕入睡之后不知她转醒,可他却忘了,她一个半死之人,便是清醒了,哪里动得了半点?
为医多年,他的眉目神采皆是宽慰,即便如此,也曾被她逼得怒火中烧,愤恨不已。他救她,是医者仁心见不得她命丧于眼前;可她醒来,却不知如何以更好的面目与他相见。
眼前心里的纠缠随着喉间的拥塞一齐上涌,她似乎被人死死钳住了,透不过气又动弹不得,徒然张着嘴,如同翻江之鲤。
她胸口的起伏愈来愈急促,愈来愈疼痛,她微弱的挣扎相形见绌,她几乎失了神志之时,有一手摁在了她的脸颊,另一手掐开她的两腮,模糊中似有人将她淤积的血痰吸出,如此几番之后,新鲜的空气终于涌入了胸膛,她平生第一次领教了贪婪的滋味,她只笑危急之间,还是求生者多,求死者少。
景象渐渐清晰,他再将血痰吐入痰盂,俯身而下,她拼着胸口撕痛咳了一声,他会意,也不勉强,只道:“你别出声,你肺部挫伤了。”
他转身走到几榻前,用清水净了口,以帕子拭过之后,将架在炭火上的药取下,一匙一匙地喂她:“距立春那日已有两月,本来此法得效,虽然你肋骨齐断,难以将养,半月也当转醒。可你的脉象伤口的确一日好过一日,我便想着,你劳累多年,许是要多歇一歇,待歇够了,自然肯睁眼了。”
他神容语调如迷雾岭的破庙中一般和顺,似乎三年前那一载跌宕不曾有过。
她还真是差些就信了。
总归她开不了口,他索性啰嗦下去:“你此次伤得比迷雾岭中重得多,疼痛是免不了了,必要时,我会用些曼陀罗压一压,你安心养着便是。”顿了顿,又道:“陛下对你惦念的紧,你早一日痊愈,陛下便少一分担忧。”
苏凭艰难咽下一口汤药,横了他一眼。她既然醒了,总没有在榻沿撞死的道理,他去了一遭兖州,胆子倒大了,敢搬出陛下压她。
季彣生受了她这一顿腹诽,笑道:“你有了精神头,我便放心了。”
她不知他这一番关切是念及情分还是城府太深,大病在身,她也提不起揣摩他的兴致,便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简朴至极的平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