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阵寂静，皇后顺眼看过去:“珏儿，你怎么来了？”
木灵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至今还留在这座宫城里。
宫里烧了地龙，她身上着了春衫，头上没有多余的头饰，甚至面上也是一片素净，堂堂一国公主，看起来如单薄的小家碧玉。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连珏不带任何感情的淡淡开口命令，看向木灵的一双眼睛，漆黑沉静得像一狱寒潭。
恍如当初楚楼歌馆里的一眼，只一眼，险些要溺进去。木灵现在很明白，这个男人很可怕。
木灵不卑不亢也不答话，缓缓起身，仿佛连珏不是在和她说话一样。
自从来到连城，他便对他颐指气使，仿佛她生来低人一等，她很不喜欢。
“回去？”皇后皱起眉头，再次出声:“西城公主。你现在住在哪里？”
“公主暂时住在我府中。”连珏淡淡答道。
“胡闹！”皇后的眼锋冰冷地扫了过来，“是谁做的安排？”
“母后。”连珏看向木灵，眼色阴鸷，“她始终会是太子府的人。”
木灵绞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扣紧，强忍着心中凄凉，尴尬地站在那里:“木灵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妥。”
“儿臣认为并无不妥。”冷漠的眸子无一丝温度，连珏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仿佛任何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不屑一顾的玩物。
暮尽的风幽幽凉凉的吹了进来，海棠花瓣打在地上，其中几瓣落在木灵的发上，冲散了殿里地龙灼烧的热意。
就在木灵失神之际，齐淑兰已经再次出声：“既然是别国的公主，依礼制，成亲之日应从皇宫出发到太子府。向来别国的公主，应先由宫中宫女教习十日宫廷礼仪，最后再成亲觐见太子，这就是连城的规矩。”
“珏儿，你以为如何？”
连珏双眼微眯，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漠。
“当凭母后处置。”
心下一沉，木灵脱口而出:“木灵愿留在宫中，学习礼仪。”
凤仙花染的指甲猩红，齐淑兰挑起指尖又拉拢了被褥，重新合上眼假寐。
“珏儿留下陪我一会儿，你走吧。”
紧贴宫墙种了几株柳树，风一吹便是阵阵小絮，粘在宫门轩窗上，很是别致。
“皇后娘娘，”木灵思量了很久，还是开口道，“柒融香与海棠气味融在一处，会增添春日倦意，性寒凉，与地龙相冲。”
语罢，她站在殿门处盈盈一拜，出了长秋宫。
“我只听说她在麒麟殿给了你父王不少刁难，那丫头还懂医？”齐淑兰挑了挑眉，眉眼闲闲。
也算是个有趣的丫头，可惜他不会喜欢。
“珏儿，今夜宫中赏灯，正巧月馨也来了。你留下，还可以陪陪月馨。”
连珏神色微变，面色越发沉冷，齐淑兰并不察觉。
半晌，连珏神色渐缓:“母亲的病可还好些了？”
“一到春日便是如此，长年累月了，好不了。”
已是日落时分，天际红霞染了半边天，亭台楼阁凄凉冷寂，时而有两三宫人急匆匆地踱步走过。
今晚，皇后齐淑兰在钩弋台设宴赏花灯，往常这象征四海升平的宫宴，定也会宴请各个王爷热闹一场。
这一年由于是太子妃进宫，皇后将赏灯时间提早了半个月，也没有邀请王公大臣，显得多少有些神秘莫测，朝堂上下倒是纷纷猜测起传说中有倾国倾城之容的未来太子妃来。
“公主，你在听天青说话吗？”
“恩？”回过神来，木灵点头，又摇了摇头，“连城宫苑是金碧辉煌，可是再气派，我也不喜欢。”
“皇宫不好留，太子府也不欢迎我，天青，我现在可算是孤家寡人了。”
天青懊恼地摇头，“公主，你若真不喜欢，我们就逃走。这连城的太子也太不像话——”
“天青。”木灵打断她，“我必须要留在这里。”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天青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当下最紧要的事，是稳当地嫁到太子府。这是父王计划的第一步。
连珏还留在宫中，所以今晚夜宴不仅会见到各女眷，还会再遇到连珏。
这个想法让木灵的心顿时惶惶起来。
“公……公主……”天青突然揪着木灵的衣服，哆嗦着挪到木灵身后。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天青已经面色泛白。
这个时候已经日堕天昏，昏暗的宫道上静静的，宫墙很高，冷风不知从哪钻入，让木灵手脚发凉。
木灵确信，她也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救命啊……”风里有一个声音，在宫道上回荡。
“救命啊！”
“有没有哪位美人来救救我？”
木灵的表情变得怪异。
片刻后，杳无动静。
重重叠叠的物事在青灯火焰下的剪影，显得森冷而抑郁。
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是美人也行啊。”
“我退一步，不是女人也行啊……”
“我再退一步，不是人也行啊……”
木灵指着宫道尽处，讪讪地笑了。
“……”
“天青，你去看看那棵树。罢了——”天青抓着衣角不放，木灵褪开了她的手，“我去。”
宫道尽头梧桐树上悬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朝下，脚朝上，一头发丝在枝桠间散下来，顺着风飞得肆意张扬。
他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木灵在树下走了走，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的发冠。”
他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汗:“谢谢姑娘。”语罢，又恨恨地自言自语，“妙菱那个死丫头，等我再找到她，打得她满地找牙！”
天青匆匆赶过来，“公主，你没事吧！”
木灵身边的男子还在整理冠束，天青下意识把木灵拉走，不经意看到了那个男人。
剑眉如漆，双目如星。
好美的男子！天青忽然说不出话来，有一种要溺毙的感觉。
“没事了。天青，我们走。”
“哎哎……你们……”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巷里，只剩下男子在梧桐树下呼喊。
真是的，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走了？
“天青？”木灵的声音把天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天青仍旧有些晃神，喃喃自语:“好美的男子！”
木灵在她额头上一戳，痒得她哇哇叫。
“天青。你见着哪个公子都好看。你呀，得学会矜持。”
“哪……哪有啊。”天青故意嘟囔，“他们都没有临休好看。”
忽然听到临休的名字，木灵沉默了下去。
天青摇头叹气。
陪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
往钩弋台的方向视野渐渐开阔，月色下羽清池光可鉴人，不远处亭台上是各位命妇千金和来往忙活的宫女。
未嫁的太子妃不能露面，木灵特意戴上了面纱。
清风徐来，木灵站在羽清池边的台阶上，舒展了双臂，平展眉头，勾起唇角。
羽清池上有亭台百座，是连城国主特意为皇后齐淑兰赏月赏灯所造。
从连珏进亭台的那一刻起，无数道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众人躬身行安“见过太子”，他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亭台上又热闹了起来，连珏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在了羽清池畔的一处。
月馨退却了其他世家小姐的相邀，斟了一盏酒。她要起身时，却见连珏站在亭台的一角，衣袂被风吹得翻飞如雪，他却是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顿觉浑身血液变得冰冷。
他注视的方向，是今日她才见过的太子妃，那个西城的公主，惬意地立在光可鉴人的池畔，单薄而清冷。
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啃噬着月馨。
“月馨姐姐，”说话的是当今国主最宠爱的公主连妙菱，她顺着月馨的方向看过去，叹了口气，“可惜，真可惜。姐姐才色双绝，七哥非要答应娶什么敌国公主！”
月馨神色暗淡下去，也不说什么，恍惚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众目睽睽之下扑到连珏的怀中，如八爪章鱼直粘着他不放。
“珏哥哥，芯儿可算见到你了！”声音如春莺婉转。
一声抱怨在月馨耳边炸响。
“那个凉城国主的女儿，还能再没皮没脸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