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百里赞扬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陈阿香不怀好意、不出意料地上来了。
“你怎么不睡在屋里?”果然,老太婆嗅到了不对劲,立马展开了“问卷调查”。
百里赞扬白了她一眼,一边铺着床,一边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陈阿香装糊涂道:“什么机会?”
百里赞扬站直了身子,对陈阿香道:“如果我睡在里面,你会把这件事,写成书,注成册,拿出去贩卖的。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被说中了心事,陈阿香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怎么会这么做,我是怕你在外面得了风寒,外面冷。”
她说这“冷”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尾音,包含着无穷的恶趣味。
百里赞扬闭着眼,咬着牙地说道:“现在才七月初,你对冷的定义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哎呦,我竟然没有发现呢,呵呵呵呵……”老鸭嗓的笑声响起,百里赞扬面如死灰。
粗暴地赶走了陈阿香,百里赞扬还是睡不着。
这时,屋子里岳荣焉的梦呓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赞扬哥哥,你在哪?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百里赞扬心中一动,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爷爷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不会死的。可是……你到底在哪里呢……”
接下里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一会儿又清晰起来,“幸好那位大人……我好高兴……但是临走前我还要做一件事……一件大事……”
接着又是一阵模糊的声音,最后安静了下来。
百里赞扬听着,心潮起伏。
原来这丫头一直在找寻自己,即使到了现在,她依旧怀着憧憬,这让百里赞扬很是感动。
而这彻底打消了百里赞扬的仅存的一点疑心。
对于岳荣焉的出现,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虽然大陆上盛传他已经死了,但在某些人眼里,他是眼中钉、肉中刺,由于没有见到尸身,很多人是持怀疑态度的。
所以岳荣焉说要找他,他第一反应或许有人得到了风声,岳荣焉正是他们派来试探自己的。
可是经过相处,他认为这纯属于巧合。
首先,若是派人来试探,必定会派一个曾经见过他,对他很了解的人来,岳荣焉绝对不是最佳的人选。
其次,岳荣焉以有无仙骨来试探自己,这本身就说明了她对于“那件事”根本就一无所知。
最后,岳荣焉那浓郁的崇拜和爱慕的心意是伪装不来的,醒着的时候如此,睡着的时候也如此。
百里赞扬并非草木,他感觉的到。
“只是,她说的那件大事是什么?”百里赞扬忽然记起岳荣焉来的时候曾受过伤,难道和“那件大事”有关?
想到这里,百里赞扬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子里,岳荣焉躺在床上,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略显苍白,看来她的伤并未完全康复。
愚蠢,才一天的时间,又怎么会康复?
百里赞扬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不仅没有好好照顾,还将她赶了出去,从这个角度来讲,岳荣焉说他是“禽兽”,也不算冤枉了。
百里赞扬走近了些,发现那张美丽的叫人心慌的脸蛋,安静起来更添娇美。
百里赞扬的脸微微红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如此,可目光却怎么也没办法移开。
美丽的女人很多,有风情万种的,有清纯可爱的,有冷若冰霜的,有气质高雅的。
可岳荣焉不同,说她风情万种吧,她稚嫩的脸庞如一股清流,可洗去眼中的污浊。
说她清纯可爱吧,却又不是清汤寡水的五官,眉眼艳丽,鼻梁高挺,再加上薄厚适当的嘴唇,带着极强的攻击性,这也是为什么她屡屡和百里赞扬开玩笑,屡屡引得百里赞扬面红耳赤的原因。
说她冷若冰霜吧,微微上扬的嘴角使得面容不带有苦相,非常赏心悦目。
至于说气质高雅,那种接地气的、流氓式的玩笑话却与她的气质有些背道而驰。
不过即便如此,同样的话出自岳荣焉的口中毫无违和,若是陈阿香,就显得很低俗,或许就与气质有关吧。
总之,岳荣焉是矛盾体,带给百里赞扬一种强烈的冲击感,可谓五味杂陈。
而最叫百里赞扬欣赏的,岳荣焉的伤势并未痊愈,可她却只字不提,这股子坚强和独立,可不是学院里那帮每天描眉画眼、矫情做作的女子能比拟的。
“其实也蛮可爱的。”百里赞扬忘乎所以地说出这一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岳荣焉动了一下,喃喃说道:“赞扬哥哥,我认识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我叫他阿赞。我逗他,他就脸红,可有趣了。赞扬哥哥,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被阿赞抢走了哦,那小子迷死我了,非要我做他的娘子里。”
百里赞扬扶了一下墙,差点没站稳。
“算了,这丫头可爱,但不‘可爱’。”百里赞扬呼吸不畅地离开了屋子。
由于思潮涌动,再加上被岳荣焉气得不轻,百里赞扬更无睡意,索性爬到了屋顶。
屋顶上有一处平地,那是阁楼开出的窗户往前凸出去的一块,算是百里赞扬独享的一方天地。
百里赞扬躺下来,仰望着星空,思绪铺展开来,过去的一幕幕不断涌现在脑海里。
八岁那年,他收服了东海的鲲,“百里赞扬”之名响彻这个大陆。
鲜花、掌声、赞誉接憧而至,应接不暇。
百里氏作为大陆上古老的战斗民族,荣誉高于一切,而获得了至高无上荣誉的百里赞扬,待遇可想而知。
他父亲的嘴很长时间都没有合拢过,做梦被笑醒是常有的事情;
母亲也难得对他有了和颜悦色的时候,竟然亲手做了糕点给他。
家中访客络绎不绝,不是慕名而来,就是毛遂自荐,希望百里赞扬去他们的仙者学院授课;
贺礼多到十间大库也放不下;
每每到街上也像做贼一样,一不留神就会被崇拜者们堵在外面。
那一年,大陆上新出生的婴儿,十个有四个都会取名“赞扬”,其风靡程度,可见一斑。
想起那段日子,虽然忙碌,但更快乐。
被崇拜的快乐、被重视的快乐、被需要的快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百里赞扬,他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尽情的享受就是他的义务。
可惜,所有的快乐都在八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了。
百里赞扬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张张冷酷的面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血淋淋的骨头......
命运好像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风驰雷电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他的仙骨被无情地给剔除掉了,而亲自动手的,竟是他想要保护的族人们!
他遭到了背叛,无情的、残酷的、彻头彻尾的背叛!
百里赞扬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抖得更厉害了。
仙骨剔除之后,地之国便对外宣称,百里赞扬得了急症,需避世疗养,却对剔除仙骨一事只字不提。
而当时的百里赞扬确实命悬一线,被送去北方极寒之地疗伤,一住就是七年。
七年里,百里赞扬的身体渐渐复原,但任谁都明白,他这一生注定是与仙者无缘了。
因为仙骨具有唯一性,人一生只可得一块仙骨。
百里赞扬甚至不如普通人,还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得到一块。
那种到达顶峰又跌落谷底的失落感,使得小小年纪的百里赞扬变得既暴躁,又孤僻。
暴躁是因为对命运不公的不满,孤僻是因为对人性阴暗的抵触。
渐渐地,那灿烂无邪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待百里赞扬的伤好之后,他来到了边塞一处不起眼的小城,就是现在的银角城。
因为事前得到了叮嘱,城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百里赞扬的真实身份。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够堂而皇之的待在银角学院。
也许有人会奇怪,他怎么没有被认出来?
银角城地处边塞,见过他的本就没有几个。
再加上百里赞扬成名的时候只有八岁,十年时间,幼儿长成少年,音容笑貌起了很大的变化,即便以前见过,此时也终不能认出。
至于名字,因为修改族名在百里氏乃是大忌,除非被驱除族谱,否则终身不得改变,所以百里赞扬并未隐姓埋名,依旧使用本来的名字。
而“赞扬”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关系,现在已经烂大街了,即便同名同姓,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最主要的原因是,谁能相信地之国的天才神童和银角城的“百里废我”(百里赞扬为自己取的仙号)竟是同一个人呢。
还是那句话,打死了,再活过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就这样,百里赞扬在银角城“相安无事”的过了三年之久,
距离他被剥离仙骨,消失在众人眼前已经整整十年了。
这时,天边划过了一颗流星,璀璨的光芒令人眼前一亮,可是不多时,那道绚丽便归于平静。
百里赞扬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一样,对着流星许愿,更多的是感叹。
他喜欢流星的气势如虹,连月亮也会暗淡无光,像极了鼎盛时候的自己。
可流星来去匆匆,昙花一现,也成了百里赞扬悲惨的写照。
如果流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它会怎么想?
是不是也会像百里赞扬这样,远离人群、自暴自弃?
或许吧……
百里赞扬有些乏累了,渐渐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