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玉只记得剑插入自己胸口之时的疼痛,然后他就睡着了。他似乎睡了很久,睁开眼之时只觉得眼睛被一片白雾遮挡,迷糊不清。他转动了眼眸看到有个人影趴在房间内的小桌之上,憔悴俊颜努力勾起一丝笑容,干哑嗓音唤了一句,“心儿……”
他的嗓子好疼,好干,声音干涩难听的不成样子。小桌边的人似乎睡着了,并未听到他的呼喊一般,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又觉得浑身无力,于是只好继续唤了一声,“心儿……”
白雾迷蒙的双眼里,他见着小桌上趴伏着的人动了,紧接着她走向了自己,盛楚玉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可是那人却是喊他,“大少爷,大少爷您醒了。”接着朝外大声唤人。
不是她,不是想见的那个人。
等到他眼前的白雾散尽之时,疲倦的双目仔细将围在床边的人看了个遍,父亲,母亲和荞儿,芕儿,还有一屋子仆婢,唯独不见她。
他心里没由来的一丝抽疼,在父亲的搀扶下倚靠在了床头,喝过母亲喂来的第一口汤,润了喉,便迫不及待焦急的问出口,“心儿呢?”
所有人似乎都不想问答这个问题,盛夫人又舀了一勺汤递到唇边,目中似乎有些不明的情绪,努力挤出笑容,柔声道,“她照顾你太久了,身子有些受不住,刚刚才睡下,你别担心。”
他想细探母亲眼底的那丝情绪,可是却无能,他刚转醒,脑子还不是很灵活。但母亲的话,他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于是张嘴喝下那勺汤,“母亲,我想看看她。”
“嗯,等她休息好了你再去看她。”母亲笑的很温柔,脸上俱是真诚,容不得他再有半分猜疑。他便安静的喝着母亲喂过来的汤,直到饮尽。
“大哥,你还疼吗?”盛芕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羽睫上挂着点点泪珠。
他摇了摇头,“不疼了,你别担心了。”
盛芕闻言,虽然极力忍着,可是心中那种悲喜交加的感觉闹得她心里难受的不像话,泪珠无法抑制纷纷滚落,盛荞见她如此也是难忍此刻心中的感觉,泪如雨下。一时间,房内的仆婢无一人不落泪的。
就连铮铮男儿的盛国舅也是红了眼眶,望着他,心中慨然他的儿子如今好好的。
只有盛夫人却一直笑着,伸手轻轻抚上儿子的面颊,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现在好好的在自己眼前,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哭呢?她不会哭的。
“害母亲,父亲,妹妹还有大家担心了。”他环顾四周,轻声致歉。
“大哥。”盛荞盛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拥上前捉住了盛楚玉的手臂哭的更加伤心了。
“荞儿,芕儿别哭了,你们也都别哭了。”盛夫人似是柔声劝慰,却也带着几分主母威严吩咐,“都下去吧,让楚玉好好休息。”
他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可是却仍旧没见到邱育心。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了,可是又想到母亲的话,她是绝对不会骗自己的。但是……
直到那日,裕王府遣人来探望,他才知道。
心儿消失了,在他受伤昏迷后几日,心儿就在京都消失了,谁都找不到她了。而他的命竟然是潘青同鬼医作交换,切下了心脉救回的,而此时潘青仍陷入昏迷,生死不定。
如今的局面,他是万万没想到过的。他的心儿怎么呢?怎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没有了半点消息。而潘青为何要以命换命,如若可能他不要她救,不想欠她任何。
潘侯爷同赵郡主面了圣,将潘青对他的感情尽数道出,也得到了陛下下旨赐婚的金口玉言。他好苦,为何事情是如今这般局面。
他想将这条命还给潘青,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楚玉。”盛夫人搂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盛楚玉,“母亲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看着你长大,成人。你自小就聪明懂事,从来不会让母亲担心。”她满脸泪水,肝肠寸断,痛苦万分,“母亲知道你心中只有育心,母亲也喜欢她,可是母亲最在意的人还是你。”
“你说你要将命还给潘家小姐,要与她无瓜葛。既是一命抵一命,那就用母亲这条命去抵。”
“母亲!不可!”他星眸含泪,俊颜布满痛苦。
“母亲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再看到你躺在病榻毫无生机的样子。母亲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如今是宁死也不愿再经历一次。”她怆然,“我只希望我的儿子,好好活着。要换就用我的命去换,让我的儿子活着。”
说完朝着他跪了下来,盛楚玉慌了神,搂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盛夫人,神情崩溃,“是儿子错了,是儿子的错。”
“儿子再也不会存这种想法,儿子再也不会说这种话,求求母亲快快起来。”
如此,再无回头的日子了。盛楚玉在那一刻,只能将她偷偷藏入在心底。
宋剑文在盛府门前下了马,转身就入了盛楚玉的清流阁。临进房之前,仔细忖度了下该怎么说,“表哥。”
盛楚玉将视线自书上转到了门口,见是宋剑文,温声道,“剑文来了。”
“表哥,最近身子如何?”
“一切安好。”从转醒到如今已过去五个多月了,他现在已经痊愈了。他看着宋剑文眸中有犹疑,甚为奇怪,“有什么事?”
“邱……邱育心在我那里……”他鼓起勇气,缓缓说出口。
盛楚玉闻言如梦中惊醒一般,不敢置信望着他,“……”
宋剑文见他这般,缓缓将邱育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慢慢道来,“她现在想见表哥你。”
盛楚玉听完宋剑文的话,沉默了良久,方才反应过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何必再相见呢?”
“表哥为何这么说?”宋剑文双目通红望着盛楚玉,“你不见她,她只怕是今晚都熬不过去了。就算,就算你们之间没有……没有可能了,可是……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盛楚玉闭目不语,良久点了下头。
听到门自外推开的声音,邱育心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盛楚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视线中。京都今日下了第一场雪,地面冰寒,她来不及穿上鞋子赤足飞奔向他,双手紧紧的搂着盛楚玉的脖子,“楚玉,楚玉。”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搂着盛楚玉不放松,盛楚玉双眸微闭,任眼泪跌落。良久她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红肿双目含着泪水,双手抚着他的面庞,仔细打量着盛楚玉,他好了,他没事了。
“你没事了。”低低喃语,她用了半条命救回来的人好了。一想到那时候他躺在病榻上那毫无生机的憔悴样,她的心就痛到无法抑制。
盛楚玉垂眸望着她,她双眼红肿,脸上遍布泪痕。长指轻轻抚上她消瘦的面颊,心抽痛了起来。望着她冻得通红的赤足,急忙将她抱了起来,放回床榻之上,然后将那双冰足置于自己腰腹间暖着。
她的泪水更多了,也更不相信刚才宋剑文那番话了,如果她的楚玉不要她了,便不会这般怜惜自己的。
“楚玉。”她娇娇柔柔的喊了一声。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温柔的令她想哭,“以后不可以不穿鞋乱跑,天气这么冷担心冻坏了身子。”
“好。”她乖巧的点着头。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以吗?”
“嗯。我不会让你替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
“?”她没有点头,愣愣的望着他,他真的不要自己了吗?他真的要娶潘青了吗?
“以后……”
他还想再说,可是她的唇已经贴上来了,堵住他剩下的话,不许他说出口。她不要听,不要听到那些令她心碎的话。
唇舌相交,勾缠着。盛楚玉在这一刻做了诀别之心,放纵了自己,激狂而浓烈。
“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见了。”
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邱育心的心碎了。她摇着自己的头,不敢相信,“你说过,生生世世只爱我。你说过,生生世世要与我相爱。你说过的话,为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要,我不要,楚玉你别离开我。我现在只剩下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家乡没有了,猜心之力没有,母亲找不到了,如今他也要离自己而去。
盛楚玉将腰腹间已经回暖的赤足拿出,小心翼翼放进了暖被中,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邱育心慌了神,跌跌撞撞起了床,赤足追了上去,可是却追不到他,“楚玉,楚玉,别离开我。”
那人消失在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