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芳的母亲江秀正在厨房里做早饭,烟熏火燎中看到叶芳芳姐妹二人去拿墙角的蛇皮袋子,就知道她们要去干什么了,忙叮嘱道:
“你们去别人家地里摘去,不准摘咱家的。”叶芳芳没有反驳,知道反驳了也没用,还肯定会被骂,就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直性子的叶玲玲却一下子就气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你总是不让我们去咱家地里摘,那别人家也不让我们摘啊,开学还不是要被赵老妖打,你又不会给我们钱去抵任务。”
是的,赵玉蝉规定的这些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是可以用钱来冲抵的,每项两块钱,而这个年代,一支铅笔只要三分钱,一个作业本,也只要五分钱,就算在赵玉婵女儿经营的小卖部里,那种最漂亮的铅笔刀,也只要两角钱,两项任务就是四块钱,叶芳芳在上初中以前,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零用钱。
不出叶芳芳所料,叶玲玲的话音刚落,脾气暴躁的江秀就抄起锅铲冲了出来,挥起来就去打叶玲玲,相对于脾气温顺的大女儿,江秀更不喜欢双胞胎中的二女儿叶玲玲,尤其烦叶玲玲一不如意就哭,所以叶玲玲经常挨打。
叶芳芳慌忙去拉叶玲玲,想让叶玲玲跑开,江秀脾气暴躁,但是她的怒气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叶玲玲跑了,不和她死扛,都会没事的。
叶玲玲却不肯跑,不仅甩开叶芳芳的手,站在原地继续哭,还一边哭一边继续控诉道:
“莲花她妈说会给她四块钱冲抵任务,我大娘也早就帮霞姐弄好红薯杆和花柴根了,你不帮我们弄红薯杆,也不给我们钱去抵任务,还不让我们去咱家地里摘红薯秆,那你想让我们咋办?”
叶玲玲的大实话,让江秀恼羞成怒,她把手里的锅铲劈头盖脸的打在叶玲玲的后背和臀部上,一边打一边骂:
“反了你了,敢跟老子吵,打完你这一顿,你就给我去咱家地里薅棉花柴根去,不准再去摘红薯秆,不然打死你。”
叶玲玲哭得更厉害了,却仍不肯躲避江秀手里的锅铲,而且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
“你就是个偏心眼,一点都不亲我和我姐,前天我还看见你偷偷给江洋钱,就是不给我和我姐,我们都不是你亲生的,是你捡回来的。”
江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为了制止叶玲玲继续喊叫,打的更厉害了。
叶芳芳知道叶玲玲说的都是实话,前天大舅家的大表哥江洋两手空空的来探望江秀,临走的时候,她也看到江秀偷偷的背着父亲叶建国,给江洋塞钱,只不过她不敢说,怕父亲知道了又和母亲打架,没想到叶玲玲就这样口无遮拦的喊了出来。
叶芳芳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
果然,正在堂屋听收音机、等着吃早饭的叶建国,听到叶玲玲的话后,立刻走了出来,阴沉着脸问江秀:
“你是不是又偷偷给你娘家钱了,给了多少?”
叶建国只问江秀钱的事情,看都没有多看正在挨打哭泣的叶玲玲一眼,是的,相对于江秀对叶玲玲的不喜欢,叶建国对叶玲玲几乎就是无视。
江秀在叶建国的质问下,停住了打叶玲玲的手,开始否认,并且和叶建国大吵起来。
看到父母又要动手打架,倔强的叶玲玲才开始害怕了,叶芳芳赶紧用力拉了叶玲玲的手,往院门外跑去,两个人躲到院门外玉米秸秆堆后边,大气都不敢出。
停了一会儿,见江秀没有追出来,叶玲玲才开始小声的抽泣,叶芳芳小声的劝道:
“你别哭了,赵老妖的事,我帮你解决,你别再跟咱妈拗了,不然还得挨打。”
叶玲玲不屑的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害怕江秀打,也不相信叶芳芳有本事帮自己逃过赵老妖的打。
江秀和叶建国打架的后果,就是原本快要熟了的早饭被江秀端起来倒进了茅坑,一家人都没了吃的。
五岁的叶城饿的直哭,被闻讯赶来的奶奶带回自己家吃饭去了,而叶芳芳和叶玲玲是没人管的,只能饿着肚子,按照江秀的吩咐,去自家地里薅棉花根去了。
路过唐森家所在的坡地时,低垂着头的叶芳芳用尾光能看到,唐森就站在他家大门口,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叶家和唐家就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叶家打架吵闹的声音,唐家和周围的邻居肯定都听到了,只不过,对于这些邻居来说,江秀和叶建国打架,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两个人几乎三天两头的打,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因为江秀偷偷的往娘家拿钱和东西,以前还有邻居会来拉架,顺便看叶家的笑话,现在连来看笑话的都没有了,因为江秀和叶建国打架的原因太单一了,已经让邻居们失去了窥探的欲望。
叶芳芳极力忍住心里的难堪和见到唐森时的恶心,快步走过了唐家的门前,左脚上烂了半边的凉鞋却在这个时候,彻底烂开了,叶芳芳赶紧弯腰把凉鞋抱在怀里,光着脚,飞快的跑开了,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在唐家人面前丢脸了。
中午,当叶芳芳和叶玲玲回到家里的时候,江秀已经又回娘家去了,每次和叶建国打架,只要吃了亏,江秀都会扔下三个孩子,自己跑回娘家,非逼着叶建国最后去认错求情,不然肯定不会回来的,当然,若是江秀自己占了上风,她一般是不会回娘家告状的。
叶芳芳默默的走进厨房,开始收拾早上被江秀砸的乱糟糟的厨房,在叶建国能再次把江秀请回来之前,她这个叶家的长女,必须承担起家庭主妇的职责。
十岁的叶芳芳,瘦小的还没有锅台高,她熟练的从门后搬来自己的做饭专用小板凳,站在板凳上开始刷锅。
叶玲玲又累又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在叶芳芳让她去打水的时候,难得的没有顶嘴,老老实实的拎着桶,往院子北边的压水井旁走去。
叶芳芳煮好一锅红薯稀饭的时候,叶建国垂头丧气的从叶家老院回来了,这是他每次和江秀打架后都会有的状态,叶芳芳姐弟三个已经见怪不怪了。
每次叶建国和江秀打架,无一例外的都以叶建国认错服输为止,反反复复,叶芳芳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了,而这一次,好像事情还比较严重,因为刚才从田里回来的路上,还听到几个妇女在议论,说叶建国这次把江秀的胳膊都打流血了。
一家四口寂然无声的喝着稀饭,仅剩的几个馒头,早晨也被江秀扔进了茅坑里,年幼的叶芳芳根本不会蒸馒头或者压面条,就只能光喝稀饭了。
叶城不想喝红薯玉米糁稀饭,所以一边喝一边哭,叶芳芳看了看叶建国,试探着问可不可以给叶城拿些花生吃,见叶建国不吭声,叶芳芳知道这是默许了,赶紧跑到里屋,站到高凳上,从吊在房顶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拿出来塞到叶城口袋里,叶城这才止住了哭声。
叶玲玲看到叶城有花生吃,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想张口说什么,被叶芳芳使了个眼色,才惧怕的看了一眼叶建国,低下头继续喝粥。
“芳,你等会儿和你妹一起去你姥家,把你妈接回来。”
叶建国放下碗,难得的语气温和的对叶芳芳说道。
叶芳芳点了点头,每次都是这个程序:叶建国和江秀打架,江秀回娘家,叶芳芳姐妹去请,江秀肯定不会回来,然后叶建国就得带了厚礼去江家认错,叶建国至少需要去请个三四回,直到态度和礼品都让江家人满意了,江秀才会借口放不下孩子,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回来。
“爹,那你得买点东西让我们带着,不然姥也不会让我们进门。”叶芳芳声音低低的说道。
叶建国默不作声的站起身,往院子外边走去。叶芳芳知道,叶建国这是去集上买礼物去了,自己赶紧起身去厨房收拾了碗筷,找了一双稍微完整些的鞋子穿上,准备等会儿带着叶玲玲出发。
叶玲玲看着叶芳芳忙碌,嘟囔着说:
“姐,我不想去江岗,还要看那些烂人的脸色。”江岗是江秀娘家所在的村子,离叶屯村有二十多里路。
“不想被爹打的话,你就少说两句。”叶芳芳瞪了一眼叶玲玲,见叶玲玲委屈的低头欲哭,叶芳芳心里一软,小声说道:
“你乖乖的跟着我去,路上我还给你拿好吃的。”这是叶芳芳经常干的事情,每次去请江秀,她都会从叶建国准备的礼物中,偷偷拿一些给叶玲玲吃。
听到叶芳芳这样说,叶玲玲才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玩泥巴的叶城,问叶芳芳:
“姐,那带弟弟不?”
“别带他了,恐怕晚上姥不留咱们的话,咱们还得半夜赶回来,弟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叶玲玲点了点头,走到叶城旁边,拿自己的衣襟擦了擦叶城脸上的饭渣。
叶芳芳看着懵懂的弟弟和伤心不语的妹妹,咬了咬牙,看来,想让弟妹过上正常点的日子,她只有豁出去试试了。
不出叶芳芳和叶玲玲所料,当她们两个步行二十多里路,赶到江岗的时候,叶芳芳的姥和姥爷果然不让她们两个进门,还把叶芳芳递上去的两包油炸果子和两斤肉扔到了院门外。
“就拿这点东西,也想请人回去,想的倒是美,呸。”叶芳芳的三舅母陈玉华一边关门,一边骂道,而江秀,连面都没有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