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一眼望去是白萧，天空昏暗，这是一个漫长的季节。
城堡前，贝尔莉甩动着细剑与梅洛斯对峙，两剑交错，尖锐的声响敲响大脑。这一次贝尔莉再次露出了破绽，她习惯性的半蹲挑刺，却被梅洛斯早已摸清楚了路数。
今天是一个并不安分的日子，梅洛斯接过了贝尔莉递过来的细剑，放入鞘中。整座永冻城陷入了轻微的慌乱，昨天晚上老骑士，卫队队长老冯文带着维多以及洛特小伯爵出城发生意外的消息犹如风飘遍整座城。听说是遇到了瓦尼亚里面的野人，可对此众说纷纷，而老冯文受伤严重，意识模糊不清，他只表明自己看到了“黑暗”。
贝尔莉认为忠诚的狮子骑士是不屑于编造谎言以及推脱责任的，她相信老冯文的遭难。梅洛斯记得自己亲自将洛特尸体交给老冯文，他那颤抖的样子，倒不如说是害怕，反而像是一名骑士在悲痛自己失去的尊严。
骑士亦是守护，而他没有死，守护的对象却死了。
最近贝尔莉与她的关系虽说不是特别的融洽，到至少没有了之前那么的冷。她觉得贝尔莉冷得像一块冰，对她不管不问，可此时又与她练剑。
那些爵士们果然是不怀好意而来的，梅洛斯虽然装作不闻不问，可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事情的缘由。温妮尔因为害怕自己的王位不稳，远方的北境不受自己的控制，而让维多尔刚伯爵等人过来观察，并且邀请恩特公爵的一位家人前往蔷薇城任职。
身处王宫多年，梅洛斯明白这种做法就是搜寻人质。谁都清楚卡沃茨爵士门下并没有优秀到可以担任大任的人，而恩特公爵也只有一位女儿，温妮尔点名道姓要求马索尼家族，这真是别有用心。
眼前的贝尔莉比她高不了多少，像火焰一样美丽，而就是这样一个涉世尚浅的女人前往蔷薇城担任财务大臣，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疯狂，荒诞的行为。
梅洛斯一个人来到亭子下，坐在柱子旁擦拭结起冰霜的宝剑。贝尔莉从小练剑，天赋异禀，而在她的指导下，梅洛斯才明白一名骑士背后的努力是负担了沉重的代价与汗水。骑士之荣耀，可她并非一位骑士，她的心中只有复仇，以复仇为利刃，完全违背了自然女神的戒条。
可她还有选择吗？
清冷的寒意里，梅洛斯用自己那与众不同的听觉听到了骑士们的交谈，大多数都是在讨论洛特小伯爵这次恐怕凶多吉少。那个骄傲的小伯爵如果死了，梅洛斯也不会在意，她原本不过是遵循月光的指引而进入朱罗尔森林，看到了老冯文剑柄上的王族守护荣耀徽章，才动了救他的念头。
至于洛特小伯爵，生死由命，她不过顺手交给了老冯文。
贝尔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待会我就要收拾东西了，你会一起来吗？”
梅洛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贝尔莉的真实心情。
贝尔莉以为梅洛斯还在因为几天前而生气，叹了一口气，作为公爵之女，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处理朋友之间的关系。
梅洛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后依旧擦拭着这把剑。
“你应该知道，温妮尔是我的姐姐。”
“我当然清楚你害怕与她碰面，但我和父亲已经构思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能够让你进入王宫后还不会受到怀疑。”
贝尔莉搭住了梅洛斯的肩膀，梅洛斯也看向了她。“你也是知道的，今天这些爵士们都是见过你面容的，不过因为过去了两年而记忆模糊。但他们还是有人对你起了疑心，而关于公爵之女贴身侍女是王女梅洛斯的说法也日益增多。”
“这是个坏兆头。”
“这确实是个坏兆头，可如果让一个……假的弗兰德王女去见了温妮尔会怎么样呢？”贝尔莉笑了笑，她这几天都试图用笑容打动梅洛斯。
“这样温妮尔只会以为我的侍女只是非常像王女罢了，毕竟她作为你的姐姐，是真是假能够判断出来。我会让她跟随我一起入宫廷，等温妮尔失望之后，你再与她替换。”
这是个稍有疏忽，就会让她处于绝境的办法，可惊险而又伴随收益。
贝尔莉的手臂搂住了梅洛斯的脖子，手指不安分的爬上脑袋。“怎么样？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离开，那么我会很放心不下你。同样的，你待在永冻城虽然有我父亲的庇护，可终究还是有些尴尬，对于很多人而言，你仅仅只是我的侍女。”
贝尔莉认为她一定是要去的了，梅洛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顺着她的想法，可这样做如果成功了，那么确实可以给她带来很长时间的平稳生活。
同时接近温妮尔，也可以思考怎么样去复仇。
“如果被发现了呢？”
贝尔莉不以为然。“我想不会发现的，你可是鬼女梅洛斯，我相信你的运气。”
鬼女，又是这一个称呼。她听到这个称呼已经无所谓了，可同样有些困惑，贝尔莉是第一个称呼她为鬼女的，可鬼女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老修女也从未与她讲过任何有关鬼女的故事，即便是每日每夜在床头，老修女都会拿着一本又一本灰扑扑的书，甚至是古老的羊皮卷轴，来为她凑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树精，海妖，以及在诸神山巅的黑色巨龙，无论是什么，都没有让她明白何为鬼女。
“什么是鬼女？”
贝尔莉意味深长的审视梅洛斯，“在瓦尼亚的旧神传说中，鬼女是不遭受‘黑暗’迫害的人，就犹如黑夜的祭祀。”
“可我天天遭受了影怪的迫害，当然了，包括梦。”
看向了马房里那棕马露出的脑袋，贝尔莉觉得它的双眼炯炯有神。“听说洛特那小家伙活不成了，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很大的原因是维多尔刚伯爵。”
“他提出了联姻，让你嫁给洛特。”梅洛斯漫不经心的回答，“维多尔刚家族曾经是神世王族的封臣，虽然那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情。如果说维多尔刚真的沦落为了卖海鲜的，那么就好比让你亲眼见到影怪。这个家族以狡诈著名，当年泗水河一战，怀波·维多尔刚背叛了曼陀罗帝国，向韦尔莉女王效忠，亲眼目睹曼陀罗帝国的覆灭。”
“别向我讲历史，我不是不知道。”
“洛特如果死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贝尔莉饶有兴趣的回答，“我想准派恩那个家伙一定放弃自己那愚蠢的想法，维多尔刚港的士兵不过两千。虽然维多尔刚历代都居住南方，可他们并不信仰自然之神，而是没有名没有容貌的五大元素之神，我想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不受待见的。”
“维多尔刚姓氏曾经是曼陀罗帝国的贵族，曼陀罗帝国被推翻后便是卡特尔王国，都是侍奉元素之神。”
梅洛斯想了想，她起身。“能让我进图书馆吗？”
整座永冻城最完善的图书馆莫过于恩特公爵的地下藏书室了，里面藏满了北方富有价值的书籍，包括历史以及神学。然而马索尼家族信奉自然女神，是神学边境的守护者。永冻城以北便是旧神的领域，传说中就是因为旧神，迫使弗拉德一世停留下了征服的步伐。
“我们下午就要离开了，不用着急，蔷薇城不是有更多的书吗？”
“可关于‘黑暗’以及旧神的知识少之又少。”
“又是‘黑暗’，又是旧神。”贝尔莉将她楼得更紧，好似给予警告。“不要相信旧神以及‘黑暗’，即便对于你而言是场噩梦，但也仅仅只是个噩梦。”
“老冯文亲口说他看到了影子怪物。”梅洛斯撒了个慌，那个老骑士此时神志不清的躺在床上。
她也无意暴露自己召唤树精以及控制森林的魔法能力。
“喔……我也了解过，可我更愿意相信铁匠所说的，修女们将维多受到了魔鬼的控制，杀死了洛特，重伤了年迈的老骑士。事实上老冯文确实是让剑给刺伤的，洛特身上也有窟窿，所以影子怪物会用剑？”
梅洛斯无心解释，“也许吧。”
“而工匠说没有所谓的魔鬼，就是维多因为不满而心生背叛之心，因为在一个星期前，维多的弟弟，劳坞·克雷罗继承了城堡，德文·克雷罗伯爵在一次决斗中身负重伤去世。”
德文·克雷罗，她想到了两年前，温妮尔围攻蔷薇城的前三个晚上，这位伯爵因为一场闹剧而向莫劳斯·特兰西发起了决斗。最后在决斗中他杀死了年轻的莫劳斯，自己也负了伤。
“是两年前？”
“是最近一场决斗，德文伯爵非常的好战，两年前的伤他早就好了。”
“这一次又是倒霉鬼？哦不，这次死的是德文伯爵自己本人。”
贝尔莉轻笑，犹如讥讽，“是我的堂哥小卡沃茨，他现在是宫廷里的金袍骑士。如果克雷罗的人以为红狮是好欺负的，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马索尼的远征，用鲜血铸成剑。”
贝尔莉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望着梅洛斯。“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族的座右铭？”
“马索尼的远征，用鲜血铸成剑”，每一个贵族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座右铭，也许是警句，也许是只有在困境时才能够呼喊出来的祷语。但大多都是夸奖荣耀或者显示忠诚的，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体现家族的气势。马索尼家族的座右铭伴存千年，可这是一句让许多人都无法理解的话语。
“我随便说说。”梅洛斯瞥了她一眼，向着城堡大门走去。“这句座右铭就贴在你父亲的书房里，想不知道都难。”
贝尔莉连忙跟过去，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作为侍女，梅洛斯非常认真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为贝尔莉脱衣，看着那白皙的皮肤，不免有些心动，可她也一样拥有。用浸泡在花瓣桶里的毛巾擦拭她全身，属于少女的芳香掩盖了冰冷的寒霜，热水能够让人缓建疲劳。
梅洛斯非常有耐心的擦拭，这让她想起了曾经，自己为墨莎，为温妮尔也是如此。她手法熟练，望着贝尔莉的红发，凝视、倾听、考虑着深邃悠远的思绪。
贝尔莉扭过脑袋，她的微笑只给予她一人温柔。
“你不用太担心，梅洛斯，你的手在颤抖是吗？不用太害怕你的姐姐，如果你不愿意，真的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我可以知道更多关于旧神以及黑暗的事情。”
梅洛斯顿了顿，她说，“可我留下来，就很能够再看见你。”
贝尔莉轻笑。
真温柔，梅洛斯一怔，她想到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艾露，那一名向自己宣誓的少女。
她的手确实是在颤抖，一想到回到蔷薇城，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就让她被回忆所充斥。她在逃亡时也没有想今天这般的害怕，每当与温妮尔的距离变近，她就觉得就像是面对“黑暗”那样的恐惧。
好一会儿，贝尔莉才换上了红色的绒毛袍，她可真是美丽，梅洛斯心想，可她迟迟没有结婚。
她已经十八岁了。
“为我梳头发。”贝尔莉哼哼，旋即又露出了笑容。“你很喜欢听故事，而我也喜欢讲故事，知道为什么我会称呼你为鬼女吗？”
“没有兴趣。”
梅洛斯听见了城堡外的呐喊，但依旧专心为她梳理头发。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聚集了一些人，如果不出意外，是维多尔刚伯爵来看望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儿子。瞥了眼镜子，镜子旁边是一朵枯萎的罂栗，不管是看到哪一种花，都能够想到温妮尔。
完事后，贝尔莉握住了梅洛斯的手。“从今天开始，你就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