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天气渐转凉。一天，黄警站在监门口，宣布所里要改建。风门不开，暂时停工放假。黄警刚走，土匪们全在通铺上跳舞，从此尽情睡觉打牌。
一周以后，打开风门。只见风场的铁笼上面，高高搭起拱形塑料棚，太阳光一丝照不进来。几天之后，改换工种。小劳改从风门里塞进大号编织袋，装满五颜六色的衣服领子，领子是制衣厂的废弃下脚料。要做的，是把领子扯成纱线，任务每天一袋。
八月里，雨水丰富，有些领子已经发霉。抽这样的纱，灰尘乱飘，通铺每天要抹三遍，喉咙里奇痒无比，吐出的痰全是黑色。我拿毛巾浸透水，遮住嘴巴鼻子，系在后脑。众人纷纷效仿，全蒙住脸。从风门外看过去，像是一帮悍匪。
抽纱也有好处，大块黑色的纱片，铺在塑料盆底，装满水，可以做镜子。从纱片里，经常发现断针，拿去上缴给黄警，能换烟烧。私留下来，也可以缝制枕头。
我调进这个监室的时候，谢国辉已经戴了一年多的死刑镣，他说，他的案子有疑点，拖了很久，所以生还的希望极大。好事通常多磨，但是，磨久了，人就磨叽，偏偏他又咬字不清又夹带口音，所以很难听懂他讲话。
这天，谢国辉在风场洗澡，脚镣哗哗啦响。他无比爱怜地抚着下身，忽然跟我说，大学生，美国佬头发有黄有白。你说说看，他们****是什么颜色，还有，这****生出来，干什么用。
这样的问题，假如交给一个翩翩君子，他一定不屑研究，甚至有关低级趣味，拒绝回答。假如问李警，他会打太极，这个问题跟改造无关。关于****作用，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学问，我想起物理学上有摩擦力这个名字，心虚就照着说了。这么回答还是因为，小时候我砸破忠亮的头，假如他头上无毛，会脑震荡或者脑壳碎裂死掉。
谢国辉说，减少摩擦是一个。另一个，动物发情交配，公的要先用鼻子嗅母的****，这说明什么？雌雄各有体味，人也一样，所谓臭男人酸女人，就是这么个说道。****的作用，在于收集体味，远古时候，人类尚未开化，交配前，就是这么闻过来的，不至于引发同性交配。谢国辉说，颜色没有绝对，一般比毛发深，黑色的多。
强奸犯说，那你怎么长得黄不溜秋？我这才注意到，谢国辉裆下，稀稀拉拉，长着浅黄几根。谢国辉笑，迟早你们也会。这地方营养不良，下了监狱，能保全它不脱落，就算稀罕。
至此，这个话题讨论结束。当晚的日志上，我这样写到：今天，谢国辉向我们传授了一门新知识：关于营养不良以及体毛颜色，同犯们深感受益。还有一句话，劳改的过程，就是****变黄脱落的过程。句子在脑袋里打了一个旋，没写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始料未及的，看守所里刮起一阵风。一切灾难性风暴，都有美丽的名字。这阵风也不例外，美其名曰--文明管理。
风从看守所大门高挂的条幅刮起，条幅上书"争文明管理之先进，创改造育人之品牌"。之后，每个监室里都发放书籍，名为《金牌打工者》、《如何让老板青睐》。做工时间做了调整，每周休息一天。
劳动任务有新规定，超产有奖。把犯人职业化打造，显然，为这条幅题词的，颇具政治眼光和胆识，而且兼具迂腐商人的气质。
这阵风吹得强劲，把大学生，也就是刘小小，吹成造反分子，这是后来的事情。
走廊里，每根撑柱上，都悬挂牌匾，清一色外籍名人名言。国人说的话不顶用，洋鬼子的话，沾了国际的光，兴许另有权威。
但是这帮土匪流氓，经过走廊时，眼神只会往女监瞅。可惜这些洋鬼子，生前呕劲心血琢磨出的话，土匪们完全不理会。
风门口，张贴"严厉打击牢头狱霸，净化改造空气"的牌子。监内墙上，有大幅喷绘图，图上除了监规纪律，另有针对狱警的"禁止殴打体罚在押人员"等规定。喷绘图的左下角，有张女警照片。那女警打出一个welcome的手势，边上印有几个字：有事找警察。
猥亵犯老李值夜班，总巴望这张女警照片。终于拐着弯问我，这女警边上写着什么？他一张口我就知道，话题归宿肯定是那女警。我告诉他welcome的意思，他果然顺势而下，问，到哪里去找，这个警察？老李手指照片，只怪牌幅挂的太高，不能指点给我。
我问找她做什么？有事啊，不是有事就能找吗？也可以找黄警。找他干啥！我找女警，这样的女警察！那张照片像素很低，放大倍数后，等同做马赛克处理，颜色混作一团，女警的脸只能见轮廓。
我相信，老李一定有白内障，眼里流脓水，看得云里雾里，以为天仙下凡。假如我告诉他，这只是宣传广告，老李一定情绪暗淡，会影响其荷尔蒙正常分泌。这种事情不做为好，折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