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张伯屹即将出院。
自他醒了过后,时不时会有记者来访,记者们实在热情,都纷纷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表示希望他出院后能再次采访他。听说,他救学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这些天里,乡镇上的书记等人来慰问过他了,他甚至收到了好心人寄来的礼品,还有当地的高中生初中生等,来信祝愿他早日康复,连小学生都联名写信,表达对他的敬意。
其实他问心有愧。
他这几天里一直在自责,当时救命的生死关头,他为什么会犹豫?
他想,自己还是太自私了。
他当然知道,怕死是人的天性,只是,对他自己,他的良心不能允许他因为贪生怕死而一生有愧。
况且一切都只是幸好而已,幸好歹徒没有杀了他俩……
他什么也没有做到,只是冲出去,和歹徒打了一架,徒劳地被打伤而已,如果不是陆以冉醒来,带着伤向白茗求助,他怎么还会活着接受什么采访?
新闻和报纸,他一眼也不想看,他感觉当自己看到那些褒扬的词时,会恨不得找地缝钻下去。
这些记者来问的问题,五花八门。
“当时为什么您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您难道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张伯屹的回答,是早就想好了的,因为他知道记者会问这类问题。
他对他们说实话:“当时我犹豫了,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说来很惭愧……”
“您太谦虚了,而且赤手空拳,与歹徒搏斗,我们许多人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冲出去了。我们已了解到您的日常生活以及教学工作,您是一位优秀的人名教师,深受学生喜爱。这次您头部受伤,要多久才能出院呢?会影响您以后的教学工作吗?”
“出院应该快了。当然不会影响,虽然受了点伤,但我还年轻,头脑好使,恢复得也快,出了院就可以继续教学了,我十分想念我的学生们。”
“您当时知道自己可能会死,那您有没有特别牵挂的人或事呢?或者说,您当时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张伯屹沉默了几秒。
在冲出去之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但在倒下去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素月。
他完全记得,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很想很想,从背后,最后一次紧紧拥抱这个女孩。
可无论怎样,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了,不是吗?
“嗯,嗯。”张伯屹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又很好的掩盖了。他笑着回答:“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什么亲人,大概没什么牵挂吧。”
是的,了无牵挂了,自从你消失,我在乎的,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才知道,我原来,这么自私……
忘了她,好吗?她或许不认识你。
终于出院了,张伯屹一行人在夜里偷偷赶回家。第二天清晨,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
外面传来了几声喊叫:
“张先生,听说您出院,我们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希望可以采访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吗?”
“哎呀走走走,你们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现在是教学时间,还喊上了,喊什么喊。”门卫老大叔有点不耐烦。
张伯屹起身,到办公室外面,往外看。
外面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张伯屹小一两岁,应该是才出来工作不久,有些青涩。
但是她们给人一种很努力向上的感觉。张伯屹对她们已经有点印象了,自己醒来后的几天,来的记者更多了,他已经接受了五次采访,可那群记者仍然有问不完的问题,连晚上10点多了,都能有记者摸上来。而这两个女孩每次都被挤在人群后面,眼巴巴望着,有时红着脸也想挤进去争一争,可是总没机会。
看起来,这回她们是很早就打听好消息,跟过来了。只不过到了学校门口,就不像医院一样那么好进去了,门口的保安大叔最近管得比以前严,根本不让闲人进。歹徒伤人的事,在学校还是个热谈。
现在当个记者挺辛苦的,张伯屹望了她们一会儿。不过保安大叔平时挺好说话的,不知道怎么今天会对这俩小姑娘有些不耐烦。
看起来只有她们俩人,其他记者或许还不会那么快赶来。想了想,他决定只接受这一次采访,其他记者再来,他就拒绝吧。
门外俩姑娘看看里面还想再喊,又不是很好意思,看看对方,想回去,可是辛辛苦苦这么早赶来,又不甘心。她们就这么犹豫着站在校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伯屹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她们的希望又燃了起来,这是她们第一次自己出来采访,之前带着她们做采访的姐姐,离开这个记者社了,可她们只随着做过两次采访,经验不足,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带着她们。
其实张伯屹感觉这种事没什么好报道的,特别是这样反反复复地接受采访,让他保持着惊讶。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注这件事,这和有人落水然后被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呀,而且,自己是救人不成反而添堵,是一件惭愧的事啊。如果是他用这件事来报道什么,他估计会写个结论:
不要逞一时之勇,见义勇为也应该有点头脑,赤手空拳冲出去,连自身都难保,更何谈救人。
包括学校即将为他开的表彰会,他要在会上用自身例子好好教育学生,千万不能脑子一热,白白送命,但是在有能力救人的情况下,决不能放弃。
“李叔,让她们进来吧,后面再有记者来,就不要让她们进来了,我就接受这一次采访,麻烦您啦!”张伯屹很有礼貌,李大叔看他两眼,一边关心地问他什么,一边把门打开了。门外的两个女孩子马上调整好状态,道着谢进来了。
“请到办公室坐坐吧,你们那么早赶来,辛苦了。”张伯屹很随和,走在前面引她们进去了。
不久,她们出来了,有说有笑离开了油菜地中学,出校门后还不忘再拍一张照。
办公室里,张伯屹坐下来,这两个女孩,和别的记者有些不一样,她们虽然是新手,可是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以后会靠自己的努力,变成名记。
油菜地中学周围,一片油菜花在轻轻摇曳,油菜花也有香味,那种香味不会沁人心脾,也不会过分浓郁,只是在阳光下,散发着蔓延开来的喜悦,风轻轻拂过,带给人一种清丽自然感。
油菜地中学的绿化面积很大,单是进校门一直到办公室的那小段路,就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花草。而且油菜地中学的建筑风格也很独特,没有什么江南闺秀之感,有的只是淳朴,使人愉悦。张伯屹的办公桌靠着窗,他向外凝望着,嘴角一勾,提起笔,写下洋洋洒洒几千字。
白茗走进来,看见他依着微风,自带笑意,深邃的眼眸里温柔乍现,不禁呆住了,好像看见了好几个月以前的他。那时的他,时常是这样的明亮清新,他坐得笔直,一只蘸水钢笔,几张信笺随意搁置。
最让人忍不住停留的,是他的气质。他喜欢穿几十年前流行的那种白衬衫,搭着黑长裤,穿皮带,简约干练,又不乏清新,有书生的文雅斯儒,又显得不做作,很自然,很沉着。
一年四季从不见他穿短裤或牛仔,夏天到了,大不了穿个短袖和七分裤,依旧是黑白搭。现在流行的发式他也不爱,就爱中分的、顶部微长可以遮住一点额头的头发样式。
他给人一种上个时代的青年感,很独特。他平时话也不多,温文有礼,开玩笑他也爱开,但是总是很严谨的一个人,哪怕稍微过分一点点的玩笑也不见得他开过,许多人说话带脏,可他不会。
这样的他,虽然才教3年书,却被女学生表白过不知道几次了。那些女学生真是大胆,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点不考虑年龄差距,张伯屹今年,已经25了。
白茗眼里流露出的温柔,张伯屹全然不知,只是突然感觉背后有人,他想转过头去,可是又不想。以前,他身后的位置,是一个女孩的,只要女孩来,他就会转过头去。
现在女孩不会再来了,不管身后那个站立的人是谁,他都不愿意再回过头。
写着写着,他竟然把刚刚心里想的话写进去了,蘸蘸墨水再写,他恍然看见那行墨迹未干的字。“如果你是她,我一定回过头来用万般温柔弥补那段伤感”
他怎么会写这种话,皱着眉头,他把钢笔轻轻放下,什么时候,也学会想这种肉麻的话了吗?突然很烦,扯下那张信笺,他把它揉成一团,刚想丢进垃圾桶,转念一想,又把它丢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