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看到老板娘的笑，忽然感觉到了发自心底的暖。
他没有姐姐，他觉得老板娘就像是他的姐姐。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小玉非要在喊她老板娘的时候，后边还要再加一个“姐姐”的称谓，或许那是她发自心底的呼唤。
他坦然坐在了老板娘的身边，忽然也看到了她手里的那块玉。
睹物思人，秦风即便没经历过爱恨离别，也看出了老板娘眼里的思绪，手心的那块玉是否是她当年的风花雪月，是否是一段难以回去的刻骨铭心？
秦风没有问，老板娘也没有说。
坐在老板娘的身边，秦风却忽然想到了陆小玉。
老板娘呢？她在想谁？
她的眼神深邃，是否也在想着远方的某个人？
她忽然转过头看着秦风，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也像是再看自己的亲弟弟，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风道：“秦风。”
老板娘喃喃自语道：“如风来，如风去，来去匆匆尽随意，不留一丝痕迹。”
秦风不懂老板娘的意思，他只好不说话。
老板娘忽然对他道：“你师父一定希望你像风一样，无拘无束，策马逍遥。”
秦风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名字是我师父给我起的？”
老板娘只是笑笑，她解释道：“你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骨子里有着难以隐藏的高贵之气，不是名门之后，便是世家之子。怎么会取这么随意的名字，显然是你师父为了你闯荡江湖，帮你再取的。”她这么说着，心里却像是在想着别的事。
秦风吃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板娘又开口道：“但好像你一入江湖，便遇到了麻烦？”
秦风惊问道：“这你也看得出？”
老板娘笑道：“像个惊弓之鸟，连喝口水都和得提心吊胆。”
秦风现在并不像个惊弓之鸟，反而像个孩子，就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站在师父面前受训的那个孩子。
他有些自言自语道：“或许我遇到的已是天大的麻烦。”
老板娘道：“天不会塌下来，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麻烦。我看你的麻烦只有一个。”
秦风惊问道：“你连我遇到了什么麻烦都看得出？”
老板娘笑道：“当然，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你的麻烦当然就是里边那位千金小姐。”
秦风只好苦笑，抹了蜜的苦笑。
老板娘又道：“如果你信得过我，不妨将你的烦恼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点什么。”
秦风想了想，才又开口问道：“我之前提起过一个人，你好像认识？”
老板娘反问道：“赵天虎？”
秦风点点头。
老板娘道：“我与他并不相识，不过他的威名，在这太行山一带已是如雷贯耳。”
秦风道：“哦，原来他的名气已经这么大？”
老板娘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太行山上一共有多少山贼土匪？”
秦风摇摇头。
老板娘道：“自南到北，山上山下一共有五十二处强盗窝子，大小帮派十几个，头目喽啰加起来也有两三千。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听谁的？”
秦风道：“听说北方的绿林大都以屠傲天马首是瞻。”
老板娘淡淡一笑，摇头道：“他们只是怕，所以才嘴上说是敬。真要动真格的，他们根本不会听老东西半句话。”
秦风试着问道：“但听你刚才的话，他们现在却对一个人很听话。”
老板娘点点头，“这个人就是赵天虎。”
秦风又问道：“难道这个赵天虎比屠傲天还要厉害？”
老板娘道：“厉不厉害是两说，但赵天虎却更心狠手辣。”
秦风道：“怎么说？”
老板娘道：“这赵天虎只来了半年，便血洗了十二座山寨，灭了六个帮派，头目加喽啰一共七八百人一个也不剩。”
秦风眼睛已有些红，他道：“难道不听从他的都要杀？”
老板娘道：“还有几百人下了太行山各奔东西，剩下的便都以赵天虎为王。”
秦风皱眉道：“所以赵天虎才是这太行山的土皇帝？”
老板娘点点头。
秦风还是有些不信，他又问道：“为何江湖上没有半点传闻？”
老板娘解释道：“因为这些都是土匪窝自己的事，算不上江湖事。”
秦风又问道：“难道屠傲天也不知道，也不管？”
老板娘摇摇头，“老东西才不关心这些，就算知道也不会管。”
秦风道：“他的确是个奇怪的人。”
老板娘却反问道：“哦，难道你见过他？”
秦风道：“不但见过，而且还骂过他。”
老板娘忽然大笑，笑声爽朗清脆，她边笑边说道：“可你居然还活着。”
秦风也微微一笑，说道：“毕竟老人家腿脚不便。”
老板娘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秦风，问道：“你叫他老人家，听起来，好像很尊重他。”
秦风道：“毕竟是比我父亲年纪还要大的长辈，况且我又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我不值得尊重的事，为何要不尊重他。”
老板娘却道：“你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别人都是当面尊敬他，背后恨不得他早死，而你却是当面骂他，却在背后说尊重。”
秦风只是笑笑，他回想起那日在仙鹤楼顶的一幕，有些后怕，但也满是惊险刺激。
他也想起了郊外的相遇，想到了屠傲天将绝尘刀硬塞在自己的手里，刚想开口，却又突然止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可又不能说，只能自言自语道：“看来，江北王的大半个江山，已经改朝换代。”
老板娘道：“至少太行山已经不是他的地盘。”
秦风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可是这半年来，太行山上似乎并未比以前更乱。”
老板娘也道：“的确，自从赵天虎来了以后，太行山反而比以前太平了许多，过往的商贾镖行似乎比以前还要安全。但赵天虎却是个做大事的人，这半年来虽然小案没有，却有两件大案。”
秦风问道：“哪两件？”
老板娘道：“年前有一批皇杠被劫，正月十五永安镖局五千两黄金被劫。这两件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秦风只好点了点头，他若是说没听说过，那就显得太虚伪了。
老板娘看着秦风，很认真地说道：“你的麻烦若是和他有关，那才真的是天大的麻烦。”
秦风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五千两黄金无非是引出太行三煞的诱饵，为的就是让陆老爷有理由找来各路豪杰借着护刀东行而去剿匪。
但真的只是为剿灭太行三煞？
鲁丁杀屠傲天真的只是为了绝尘刀？
屠傲天说的没错，鲁丁没胆量也没能力杀他。所以鲁丁背后一定还有人。
难道是韩东亭？
秦风摇摇头，他也不够资格。
韩东亭的背后就是杨成洛，难道要杀江北王的人就是他，江南七十二家镖局联盟总盟主？
秦风已经不敢去想，但又不能不想。
赵天虎是赵天龙的弟弟，这件事到底和龙虎寨有什么关系？
高迁和罗豹为什么要掳走陆小玉？
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他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明白这些事只靠想，恐怕是想不明白，所以也就不再去想。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陆小玉安全送到晋阳府舅舅家，他相信还没有人敢闯入霸王枪王翼的府邸强行撒野。所以只要进王府，他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回来查明这一切。
月色渐渐昏暗，天上竟下起了蒙蒙细雨。
春雨渐浓，秦风依旧心事重重。
老板娘也没有归去的意思，她喃喃道：“不管怎样，明日你们还是快些离去的好，这里的确可能会有危险。”
还没等秦风问起原由，就听陆小玉在身后的楼上喊道：“喂，你们是不是傻了，下雨了还不回来。”
老板娘笑着回过头去刚想开口，却忽然见到一个身影正站在陆小玉的头顶，瞬间失声喊道：“不好！”
秦风顺着老板娘的眼神转身望去，果然看到楼顶的一道黑影，刹那间飞石离手，击碎层层细雨直奔黑衣人而去。那黑衣人似乎也有察觉，翻身向后一跃，随着一声闷响，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飞石起时，秦风也已经起身而去，等他到时，已再不见那黑衣人的踪影。
老板娘此时也跟了过来，她看了看秦风，像是在寻问贼人的去向。
秦风也看了看老板娘，他的顾虑并没有错，他觉得有危险会发生，就真的有黑衣人要对陆小玉下手。但他也还是错了，他所预感的危险和老板娘并无关联，否则她刚才要做的一定是对自己出手，而不是失声喊了出来。
老板娘厉声道：“你看我干嘛，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千金大小姐有没有事？”
秦风这才缓过神来，连忙翻身破窗而入。
陆小玉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见秦风突然闯进来，吓得连忙退后几步，惊问道：“你干嘛？”
秦风刚想解释，忽然就看到了房间里的沐浴盆。
陆小玉虽然还穿着衣服，但显然她正准备沐浴。
尴尬时，门恰好开了。坠儿拎着一桶热水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秦风和陆小玉，忽然不知道该往里走，还是关门而退，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小玉看到坠儿，脸色更红，她骂道：“死妮子，你是傻了么？”
坠儿抿嘴笑道：“奴婢本来就是傻的，只是奴婢这刚烧热的水却快要凉了。”
陆小玉撅着嘴道：“那你还不快进来，愣在那里干嘛？”
坠儿道：“水凉了，奴婢倒可以再烧，可良辰贻误，奴婢可就吃罪不起了。”说完，连忙进屋来将那桶热水倒在沐浴盆中，怕陆小玉打她，两步便又跳出了门外。
陆小玉却没想去打她，只是气得跺脚。
坠儿却更加顽皮，憋着笑问道：“小姐，这水一个人洗是少了点，可现在……”
陆小玉当然听得出坠儿得言外之意，两个人洗的话水可能会溢出来，她涨红着脸跺脚骂道：“你给我走开！”也不知道她脸上是羞还是气，是哭还是笑。
她让坠儿走，却并没有让秦风走。
秦风也不会走，即便现在陆小玉脱光了泡在木盆里，他也不会走。
他不知道刚才那个黑衣人还在不在客栈，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再来对陆小玉下手。
老板娘忽然站在门外问道：“你们有没有事？”
陆小玉却抢着答道：“有事，老板娘姐姐，你快些进来。”
老板娘以为真有事，推门便进。她看到秦风和陆小玉尴尬地站在那，又看到了屋里的沐浴盆，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笑道：“你误会他了，刚才见有贼人，所以他才会闯进来看你有没有事。”
陆小玉不是不信老板娘，却还是惊问道：“贼！？什么贼？”
老板娘道：“这山后便有山贼窝子，杀人的贼、抢钱的贼、采花贼、想要什么贼就有什么贼。”
陆小玉委屈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碍了他没什么事不成？”
老板娘无奈道：“真是个傻孩子，既然是贼，管你碍不碍事，想害你哪要什么理由？”
陆小玉像是更委屈地继续道：“那他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即便我不洗澡，也是还要睡觉的。”
秦风冷冷道：“睡觉可以不脱衣服，就当还在马车里便是了。”
陆小玉一下子便像是占了理一样说道：“那怎么行，你知道这几天我睡得有多不舒服？”
秦风本还想冷着脸，却差点笑了出来，他强忍着道：“不知道，不过鼾声倒是不小。”
陆小玉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她几乎哭着道：“不管不管，你出去，我不要你在这里。”
秦风把头扭了过去，望着窗外的雨，不再说话。
陆小玉几乎要气炸了，因为她忽然就没了办法。
曾有位非常睿智的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付女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理她，你不理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板娘的脸上满是羡慕的笑，她道：“好了好了，姐姐让他出去好不好。”说完，又冲秦风道，“门窗我都看了，没问题。那贼人刚才翻到前院，若是想进来，除非挖一条地道。”
秦风道：“既然如此，那贼人只能从窗户进来。”
老板娘又安慰道：“我在屋里看着，至少她不会被无声无息地被人掳走。人家要洗澡，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像什么话。”
秦风将手扶在腰间的刀上，开口道：“我去屋顶。”说完，便又从窗户跃出，翻身上了房顶。
雨水是凉的，打在秦风身上，不多时整个人也变得冰凉。
浴盆里的水是热的，陆小玉将热水淋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心里想的全是屋顶的秦风。
——雨越来越大，他一定也越来越冷。
——他难道要彻夜不眠，就守在屋顶淋雨？他会不会生病？
陆小玉越想心里越愧疚，她忽然很想让秦风进屋子里来，忽然很想快些洗完，然后亲手给他烧一些热水，让他也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若是他着凉了，就为他熬一碗姜汤，为他驱走身体里的寒气。
想到这，陆小玉却忽然又想到了沈平南。
若是换成沈平南，她是否也会心有愧疚？
或许会有，但肯定不允许他进自己的屋子，更不会为他烧水熬汤。
她叹了口气，心中暗自问自己：只不过才认识三天，为什么心里却全是他？
老板娘则坐在窗下，看着窗外的潺潺春雨，她的心岂非也是疑虑重重？
陆小玉擦干了身子并穿上衣服，老板娘才意识到她已经洗完了。可前后也不过片刻的时间，老板娘一时没懂，陆小玉对她道：“叫他下来吧，雨越下越大了。”
雨并没越来越大，只是陆小玉觉得下的很大。
老板娘会心一笑，又转过头向窗外喊去：“听见没有，叫你下来了。”
秦风却并没有动。
陆小玉却喊道：“我穿好衣服了，你下来吧。”
秦风这才翻身又从窗户进的屋来。
陆小玉看到浑身湿淋淋的秦风，心头更是一痛，她连忙将毛巾递了过去说道：“赶紧擦擦吧。”
秦风闻到毛巾上淡淡的少女特有的香气，愣在那像是明白了什么。
陆小玉也忽然反应了过来，那条毛巾刚刚擦试过自己的身子。她的脸色又是一红，立刻转过身去，低声道：“这死丫头也不知死哪去了，半天不见人影，我去找找看。”
秦风却还是一脸严肃地阻拦道：“你不能去！”
陆小玉有些生气，她又开口道：“我是想去给你烧点热水，让你也洗洗。”
秦风道：“我不洗，我若是洗也用不到你，你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让老板娘陪着你，哪里也不许去。”
陆小玉真的有些气，她就是不想任人摆布才离家出走，没想到在这里却还要被限制自由，她一跺脚道：“我偏要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秦风并没有伸手去拦，像是赌气一般道：“好！你去吧，被人掳走我可不去救你！”
“我就是被掳走，也用不到你！”门外传来陆小玉赌气的声音，还有重重的脚步声。
老板娘看着他们斗嘴生气，笑道：“放心吧，那贼人肯定不在客栈里。更何况她是在给你烧洗澡水，你又何必真生气。”
秦风瞪大双眼有些呆滞地望着门外道：“我没生气！”
老板娘道：“这样要是没生气，那生气的时候眼睛岂非要飞出来？”
秦风稍微恢复了点理智，反问道：“那贼人真的不在客栈里？”
老板娘道：“我早早就封了门窗，除了后门和你们二人屋里的窗户，再没地方可以进来。刚才那贼人翻身去了前院，怎么可能会在客栈里？”
秦风又问道：“那现在呢？”
老板娘自信地笑道：“现在我连后门也封了，贼人真想进来，只能走窗户。”
秦风这才有些安心，喃喃道：“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老板娘则又是一笑，对他道：“你看看你，明明担心的要死，却还要对她那么凶。”
秦风一脸不悦，生气道：“可她也太不懂事了！明明是对她好，可就是不听！”
老板娘看着秦风继续笑着，就像看个傻子，她道：“可她也是在对你好，她是看你浑身湿漉漉的，担心你万一着凉怎么办？”
秦风急促道：“可是……”他可是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人们岂非都是这样，总是不珍惜对方给予的好？亦或是一厢情愿地，给予对方自己认为的好，而没能真正想着对方的感受？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要是你，现在就回自己屋里去，把自己擦干净，然后换一身衣服，然后把这一盆水倒掉，乖乖地等着洗澡水烧好。”
秦风觉得有些道理，陆小玉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他难道不也是在辜负着陆小玉的一番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