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少年勒马于山巅,北望故乡。
“兄长想好了?”崔长风看了眼李谓言。
李谓言亦回望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久违的畅怀:“想好了,人这一生,总该为自己活出点名堂来。这千里江山,我愿以身丈量。”
“好。”崔长风了解李谓言的性格,也未曾再多做挽留,“在此愿兄长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日后……定要做个好皇帝。”
“忠君爱国,皆不如爱民。”
两人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赖与坚定。
“还有……呦呦,一定要护好她,护她一生无忧,余生安宁。”李谓言看着夕阳,久了眼中都是朦胧的光,有些难受。
崔长风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多劝,最后只郑重点头:“放心。”
“就此别过吧。”李谓言探身拍了拍崔长风的肩膀。
“告辞。”崔长风抱拳,李谓言亦抱拳辞别。
李谓言拉扯缰绳,调转马头,走出没几步,突然驻足,回首道:“愿山河锦绣,长风无恙。”
少年真诚的笑意,迎着斜阳的光辉,从上扬的嘴角蔓延到眼中,浸透到心里。
“好!”崔长风认真地应下。
风中传来马蹄声,伴随着那声“告辞。”崔长风远眺那个少年的身形渐远,一直消失在茫茫山河中。
“出来吧。”崔长风看了看旁边那片松树林,风动而针叶朔朔,一个娇小的身影,带着风帽,闪身而出。
“哥哥。”那人把风帽摘下,露出一张如霁月清辉般风华无二的脸庞,端庄秀丽,眼中疏朗,心有沟壑,是呦呦。
“怎么不亲自出来道别?他这一去,不知再见是何年。”崔长风有些心疼妹妹。
“与故人辞别,太伤感。”呦呦看了看渐沉的斜阳,声音悠远,带着些微的叹息。
崔长风也没再说话,他明白呦呦的意思,想要回到东宫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太难了,于呦呦而言,纵然李谓言分辨的清楚,但与他们,终究还是横亘着李家人的性命。与其在日后长久的时光中,互相消磨着那些情分,倒不如潇洒转身去,留给彼此一个念想。
而于他言,李谓言的离开未尝不是对他的成全。免去他在朝堂之中的左右为难,也免去他的“心头大患。”日后成了帝王,万事有了身不由己做借口,如若有一天,登于峰巅而遇云障目,于他二人,都不是好的结局。
少年驻足良久,眺望辽远的山河,尽沐于苍凉的夕阳余晖之中,看天空中透出胭脂般的醉色,待最后一丝光亮被远处的朦胧的山吞尽湮没,一轮细月晢晢缓行,皎洁又渐起于眉梢,藏着温热的意气。
“走吧。”
“哥哥,请务必保全李谓言,让他余生无虞。”呦呦看着李谓言消失的方向,美好的希冀里,还带着一些怅然。
“好。”
兄妹两联袂下山不久,一位少年,慢悠悠地从不远处的树后踱步出来,正是李谓言,带着浅微的笑意和几分释然。他同崔长风在此处说话时,细听便觉附近有他人,他便猜到了,是呦呦,他终是想见一见她,自她为他当街掌掴崔遇后,他便没见过她,听说那么多人参她没有规矩,他连句安慰的话也未曾有。小时还玩笑,若是谁敢笑她没规矩,他必把人打到九天云外去,可实际上,确实他带累了她,还什么也没能做了。因而驾马到了半山,他又原路潜了回来,想赶着偷偷看一眼她。
叹息了一声,终究是无缘,这一眼是执念,亦是放下。
端王年纪终是大了,没捱过冬天,在腊月二十九,驾鹤西去。与世长辞时,膝边只见子孙,未见他那晚年时放在心尖尖上的杨元华。
杨元华逃了,赶在黎复阳兵败如山倒之前。
从她带着崔遇来给李谓言赔罪,李谓言便嗅出一丝不对劲,暗地里给崔长风写了密信,让他派人密切关注杨元华,果不其然,是个前朝旧人,若大骊未灭,也是个风光无限的郡主,被清宁长公主领养,是进入皇家的第一步,可清宁长公主始终还是处于边缘,只有通过在皇家择婿,真正迈入皇城,进入权利的中央。
她的首选是嘉王,这是她上京城前就算好的,其实她没有高估自己的美貌,却的确是低估了嘉王的心性。
兜兜转转一直到最后,行差踏错,竟是嫁给了端王,还被贬到了偏远之处,她每天都在等机会,等一个回来的机会,终于是等到了。还未多有施展,就因黎复阳的部署暴露了些马脚,方才让李谓言他们循迹而来。
原本抓捕逆党时杨元华是逃不了的,可杨元华太过谨慎小心了,和外表里那个在外面柔弱愚蠢的样子全然不同,她也觉察出不对,利用王府的关系,掩人耳目,虚晃一招,引得追捕的人跑错了方向,她本人,一路南下,逃到了南蛮,还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做了南蛮王的侧妃。
她想挑拨南蛮和大昱的关系,奈何南蛮王虽盘踞一方,亦有野心,但掂量了实力后,还是不愿无端起了争端。大昱既知杨元华暂不成气候,便只使人暗中盯着,静待时机再逮她回来。
大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呦呦,你瞧,这是什么?”崔长风匆匆忙忙赶到长庆殿来,面露喜色。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还有一包花种。
“这是什么?”呦呦迎上来,好奇地问。
“你瞧瞧,阿宥的信。说他现在游到南面,看到当地有一种叫鸢尾的花,甚是好看,他就托人再送了些花种过来,说也算是带你瞧过这美景了。”崔长风笑道。
呦呦也笑,眼中熠熠生光,充满神采,梨涡浅笑,宝贝似的接过花种:“我来查查书上可有记载养鸢尾的法子。”
长庆殿里便多了一方鸢尾花田。
再往后,李谓言时常寄信过来,有些是寄给崔长风,大多是密信,有些是寄给皇后、呦呦等人,多会捎带上什么当地风物。便如同家中的游子出门远行,有书信回程,已算是对家人最大的慰藉。
李谓言从那次圈禁被长风救出后,便再未踏入过京城,虽然书信未曾断过往来,但他确是不曾回来过。哪怕后来丰宁帝驾崩,未出三年敏贤皇后郑氏随后崩逝,李谓言只着了素服,朝京城方向祭了香案长跪三拜,并未曾回京奔丧。
元和元年,景泰帝帝崔长风继位,二十五岁的年轻君主,将万里河山担在身上,夙兴夜寐,勤政爱民,着力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以商促商,开边关互市,北狄、南蛮、西凉皆俯首称臣,归顺于大昱。重订刑罚罪条,肃清隐藏日久甚至于前朝时的冤假错案,大昱的国库日渐充盈,百姓也过得富足安乐,江山锦绣,万民安宁,鼎盛祥和,终完成了少年时的盛世之诺。
景泰帝一生被人称颂,是千古一帝,但他一直说,要感谢他的兄长,隐于暗处,以身做灯芯,替他照亮照不见的角落,数次深入虎穴,力保大昱太平。
李谓言终其一生未曾入朝,却一辈子踏遍大好河山,行过之处皆绘作地图,附上当地的吏治、人情、特色,寄给崔长风。崔长风继位后,便着人专责汇总,依照李谓言的书信与地图,首次编撰完成了《大昱山河志》,内容翔实生动,且全面细致,凭借这一本山河志,在位期间,多次御驾亲征,扩大疆域,扫平边境贼寇,屡战屡胜,才换得边地三虎心甘情愿地做属臣,南蛮更是亲手将出逃至南蛮多年的杨元华奉上,彻底了却了当年的旧案。同时各地的吏治长风不仅可以户部的考核为参考,更可以李谓言的书信所提的官员行事和待民之举上去衡量判断,则更加全面,任人唯贤,人尽其才,极大的清明了大昱的吏治环境。李谓言以书信为传介,用另一种方式完成当年幼时的诺言:若你是大将军,我就是马前卒,为你探清楚所有的路,包叫你,畅通无阻,横扫~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