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徐世勣终于在荥阳城的东北方向找到了瓦岗军的营地。
自那日分别后,瓦岗军就一直驻扎在汴水河岸一带,每天盯着河面的行舟商船,一看到防守薄弱,或形单影只的,就冲上去将其劫掠。
按说瓦岗军坐拥数千人,即便碰到难啃的猎物,也断然不必退缩。
可大当家翟让一意秉持着徐世勣那天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策略,始终不愿将动静闹得太大,从而引起官兵与各方势力的围剿。
以至四五日下来,他们也仅仅只是略有收获。
徐世勣一到营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甚至不用经过通报,就直接被领向翟让的住处。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烤牛羊肉的香味通过一顶顶临时帐篷传到了徐世勣与袁紫烟的鼻中。
对于几天来风餐露宿,只能靠野果野菜充饥的他们而言,这种香味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进到屋里,他连客套寒暄的精力都没有,只和翟让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抓起烤羊腿,羊肉大快朵颐了。
翟让满脸高兴,“不久前,雄信还说,你跟我们瓦岗军是两种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日一别,以后就再难相见了。我却认为他太过于绝对,凡事都有转变的余地,这不?才五天时间,你便又出现在我瓦岗大军面前了,且还带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袁紫烟坐在这么一群大男子中间,却也没有露出丝毫怯意,相反,她竟还能与翟让攀谈起来。
翟让曾做过隋朝的法曹,对国家的刑法律例了然于胸,袁紫烟也曾熟读各朝法律制度,二人的交流十分舒畅。
而袁紫烟卓然的见识,也令翟让时不时对这位外表柔媚的女子肃然起敬。
单雄信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独自远远坐在众人对面,只跟徐世勣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酒足饭饱,翟让将其他几位当家领头人都叫进了屋内,打着酒嗝开始了瓦岗军的内部会议。
首先是众头领汇报完这几天的抢劫成果,之后翟让才开始自己的发言。
而他宣布的第一件事,就令徐世勣吓得差点从坐榻上翻了下来。
“今夜召集各位当家,只是要告诉你们,瓦岗军的地位排序发生了调整。
首先,大当家和二当家依旧如故,即还是我和你们的单二哥。但从今往后,三当家则改由这位徐世勣兄弟担任。”
众头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虽然那天他们都见识过徐世勣的勇猛与豪情。但他一入瓦岗就直接坐上第三把交椅,这让那些流血打拼出来的头领内心很是不平。
徐世勣也感觉到了这份尴尬,他连忙道:“言重了翟老大!我觉得我还是从头做起比较……”
突然袁紫烟拉住了他的衣袖,并用那双美目不断暗示着他。徐世勣不明所以,但也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那日在东郡初次见面,你就为我们指引了一条明路,今天可谓是带功投入瓦岗军,这第三把交椅,你受之无愧!”说完,翟让又问向单雄信:“雄信,你意若何?”
“吾人认为,徐世勣能当大任!”说完,他便起身离去了。
单雄信虽只是轻微一句,但起到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原本还脸色难堪的众头目,一瞬间便没了脾气。
“世勣兄弟,在这众望所归的情形下,你难道还要推辞吗?”
徐世勣当然想推辞,因为一旦接受,他整个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袁紫烟的心意,他也不能违背,于是没有办法,只得先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散会的时候,他能清楚感受到身后那不屑与敌意的目光。毕竟众人靠着打家劫舍,出生入死好多次才混到如今这点家底,
结果被他这十几岁的臭小子一上来就摘了桃子,换作谁都会感到意难平。
夜晚,徐世勣半躺在床上,内心如麻。
袁紫烟洗梳之后,大大方方坐到他身旁,一看到他的脸色,嘴上竟浮现出一抹笑意。
虽然只是细微的瞬间,但还是被徐世勣捕捉到了。因为那就像一朵花儿突然绽放,即便只一刹那,也还是美的惊人。
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你还笑得出来……我明天可都不敢走出这间屋子了。”
“徐大哥也会怕吗?”袁紫烟笑盈盈看着他。
“紫烟,我们可是来避难的。你也知道,你舅父一定会集结众多的人马来追捕我们,现在东郡回不去,各郡县肯定也布满了你舅父的眼线。如今只有瓦岗军一处能够容身,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尽量低调……”
“不!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早日扬名瓦岗军,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徐世勣奇异道:“这是为什么?”
“舅父迟早会查探到我们的行踪,这是必然,无论你在瓦岗军中多么隐匿!而他届时也一定会派出大队人马前来围剿我们。
以他太仆卿的威势,区区瓦岗军敢有抗衡的勇气吗?”
“我明白了紫烟!”徐世勣恍然道:“瓦岗军不敢违逆太仆卿,到时候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一定会将我们交出去。
毕竟损失一对刚加入的新人,怎么也比跟朝廷开战要好。”
袁紫烟:“所以,徐大哥你不能只当一个新人,你要成为瓦岗军的头领!与他们的利益,前程牢牢绑在一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主动权。”
徐世勣感觉心中的热血又燃烧了起来,“是啊,成为瓦岗军头领,号令成千上万人,这也算是一项成就吧。等日后穿越回去,换算成二十一世纪的单位,不知道会是多少财富呢?”
但袁紫烟很快又将他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可三当家的位子,显然也不是那么好坐的。翟老大和单二哥之所以推你上位,只因为他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了。
按翟老大的策略,瓦岗军只能处在小打小闹的地步,虽然勉强可供生存,但要继续壮大,却是远远不及。等时间一长,其他势力成长起来,瓦岗军被吞并也只是迟早的事。”
徐世勣陷入沉思,这条路原是他指示瓦岗军的,现在翟让和单雄信将皮球再踢给他,也实属正常之举。若他还是改变不了现状,那么瓦岗军极有可能会再返回去劫掠东郡。
“难道要改变策略……今后凡是从汴水经过的商旅船只,一律都不放过吗?”
“若行徐大哥此言,瓦岗军不到十天就要烟消云散了。”袁紫烟笑中带嘲的看着他:“荥阳以西是东都洛阳,以东是大运河通济渠,汴水上每日往返的豪门贵族船只不可胜计,若冒犯到某些位高权重之人,我们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这放开手脚干也不行,不放开手脚又只能坐以待毙,难道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当然要放开手脚啦!只不过……是择船而定。”
“什么叫择船而定?”
“在我十四岁时,老师曾带我沿大运河一路往南,从邗沟下江都。沿途拜访过许多达官士族之家,对于那些家族的产业营生,我都略有所闻。
也是从那时才知道,原来许多看似门户光耀的大族,背地里却多的是藏污纳垢,非法走私。
这其中有朝廷默许的,也有背着朝廷中饱私囊的,而后者,显然就是瓦岗军可以劫掠的目标。明天徐大哥你要通知瓦岗众人埋伏在沿河两边,当我认定哪家商船可以取而无患时,你们便可全力赴之。””
“好…就……就照你的办!”
徐世勣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不顾性命救下的未婚妻,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这么大作用。
同时心里打定,一定要将这个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女子带去自己的时代,在那里给她最幸福的生活。
见徐世勣有意向自己靠过来,袁紫烟轻轻一笑,拉着背子蒙头睡下了
“徐大哥,明天可是很关键的一天,你要早点休息哦!”
徐世勣温柔地看着她进入梦乡,随即也感到睡意上涌。但才刚躺下来,就在心里忍不住骂道:“哪个该死的这么不识趣,竟然在一张床上铺两张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