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君汉没有去新兵处报道,而是继续回到俘虏营中。
大军清晨开拔,一路向着齐郡的治所:历城进发。
众人脸上还洋溢着昨夜的喜气,由于盗匪基本已在齐郡绝迹,所以一路上的行军状态也都是以轻松为主。
黄君汉看着身旁那一张张隋军面孔。
他们也会用乡音说笑和打闹,也会互相吹牛起哄。打了胜仗就纵情欢乐,得意忘形。
跟瓦岗寨那群人在性情上几乎别无二致。
若没有战争,若没有阵营对立,众人在这片土地上一定可以亲如一家。
可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黄君汉知道,隋军与起义军之间将注定将是不死不休之局。
到了历城之后,俘虏们都被收进县衙地牢,按照隋朝的律法进行定罪。
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或是流放,或是处死,黄君汉却异常平静,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直到那天张须陀将他从牢房里放了出来,并安置到了一间面积大到足够可以舞枪弄棒的屋子。
屋门时刻敞开着,外面也没有任何士兵站岗。
只要有心,他随时都可以逃走。
可黄君汉每日却依旧只是重复同样的事情,从早到晚,一刻不停修炼着自己的武艺。
“这么好的机会,你既不加入隋军,又不趁机逃跑,现在可连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了。”
一日张须陀刚好从门前路过,饶有兴致地向他说道。
“我迟早有一天会逃回瓦岗的。”黄君汉眼神坚定:“但那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靠你们的施舍。”
“好久没有人敢在我张须陀面前这么豪言壮语了。”
张须陀自信道:“但不会那么容易的,打个赌吧,在你改变现有的认知之前,你都休想达成夙愿。”
“改变现有认知?”
“不错,你认为我军只是在为达官显贵而战,可我却偏要将你的观念扭转过来。”
“可为什么……?”黄君汉诧异道:“我的看法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眼前之人可是威名赫赫,风头无二的新六王将之一,他为何要如此在意自己这个小人物的心思?
“重要,非常重要!让你这样的有志之士对隋军抱有一份敬意,对大隋还抱有一份希望,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奋战的目的!”
黄君汉的头埋在阴影之下,“可像我这样的庸才,即便数量再多,也对时代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从他的神情中,张须陀瞬间看到了这个人的内心。尽管他表面上一直装的自信从容,可那份因天赋平庸而生起的自卑和无奈,却一直潜藏在意识深处。
“谁说普通人就一定是庸才?”张须陀失望地摇摇头,脱掉了自己的盔甲和上衣,
黄君汉为眼前的画面所震惊。
那黝黑且粗壮的筋骨之上,布满了一条条狰狞的疤痕,有刀痕,有箭疮,有枪刺的伤疤,有斧砍的痕迹……光是致命伤就多达十几处。
伤痕从腹部一直蔓延到脸上,看起来比周身的血管还要密集。
“普通人通过努力和付出,一样不会落后于任何天才!”
“你……怎么会……”
黄君汉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身为大隋名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张须陀,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人?
“不错,我跟你没有任何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张须陀看着那身伴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盔甲,感叹道:“当年,我也曾体会过被那些名将,天才远远甩在身后的滋味,也曾因事事皆不如人而感到懊恼。
可人生从来就不是靠一次出生就能定调的,意识到差距的话,就去奋起直追吧,哪怕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只要意志够坚定,总会看到希望的。
说起来……当年横在我面前的,可是史万岁,杨素这样的开国神将啊。
现在想想,与他们的距离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黄君汉呆呆地望着眼前时而发出感慨,时而露出微笑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满脸刀疤,一向以雷霆手段示人的名将,竟然在他一个俘虏面前展现出如此祥和的一面。
“我知道自己的道路了。”黄君汉躬身致以谢意,“我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走完它。”
“那么,是打算加入我军了?”
“没这回事……”
“真是犟的很啊,不过没关系。”张须陀朝门外走去,“你总有一天会改变心意的。”
平静的日子过了数旬之后,山东地区又闹起了匪患。
这一次是发生在齐郡东边的北海郡。北海大盗郭方预率兵十万,将整个北海县围得水泄不通。
一场生灵涂炭似乎即将上演。
他的这次进攻可谓把握的恰到好处,张须陀刚重新布置完齐郡的防御,将原本就不多的两万兵马分派到临邑,章丘,历程……各个城池。
如今身边可调用的,不过三四千人。
敌人远在北海,且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全方位优势。隋军若非自寻死路,这一战似乎怎么也打不起来。
可他们却远远低估了即将要面对的对手,名将之所以是名将,是因为他能完成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仅仅几天之后,张须陀的急行军就杀到了眼前。
郭方预没有丝毫准备,十万对三千,战况却完全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一战下来被斩落万余首级,全军崩溃。
因张须陀的授意,黄君汉也成了这一战的观摩者。
连续几天几夜,一刻不休的强行军,使他感受到了这支军队的强烈意志。
以疲惫之躯一举击溃十倍大敌,使他看到了这支军队的决心。
只是在回去之后,他发觉气氛似乎有所改变。众人的脸上再没有了那份轻松和期盼,转而是被压抑与紧绷所替代。
这一战虽获大胜,但也昭示了一件事实,山东并不会因为章丘之战而变得平静。
张须陀虽然全歼了一拨又一拨的匪军,虽然打的十八路反贼如丧家之犬,可现状似乎并没有得到改变。
造反的势力依旧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从一开始的几千,几万,到现在的动辄十几万。
而张须陀自始至终都不超过两万兵马,以区区两万人,同时负责十几个郡,上百个县的防备任务。
他们既得不到朝廷任何增援,也看不到这一切的尽头。唯一的结果,似乎只有等待着自己的身心被疲倦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