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钰今日起了大早,乘轿来到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师傅汪直的住处。住处十分隐蔽,若是外人看见定要惊诧,世间竟然真有这“世外桃源”之地。
院落别致精巧,院外绿藤环绕,长柳周垂。一块简单牌匾上写着“轩居”两个大字,字体秀气但又不乏气势。严钰每每看到这两个字总觉,甚是亲切。小时候她也问过汪直关于此牌匾的故事,汪直总是推脱说是故人所写含糊带过。严钰长大后慢慢懂了,这是师傅的秘密,她也再没问过,严钰知道师傅的秘密还有很多。
她刚要扣院门,门便“吱呀”一声自行打开。严钰立马警觉,闭眼听声。果不其然,门大开后,里面霎时飞出数十根小型银针,严钰不敢怠慢,弹跳转身身姿敏捷,但还有几根银针险些擦脸而过。躲过这些,严钰立马出声:“师傅,怎得每次我来都这样,你也不怕哪天徒儿真正大意?”
里面的人朗声笑道:“你大意的次数还少了?今日怎得不用手接为师的银针了?”
严钰抬步上前,“师傅还说,上次你在针上淬了剧毒,让徒儿整整躺了十日,毒才堪堪被内力化解,师傅您就取笑我吧!”
被唤作师傅的人,原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满头白发,随意披散,双眼如鹰隼般摄取人心,他倏然一笑:“那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外面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心慈手软。如意,过来坐下。”
严钰听言上前,却是扑通一声跪下,“师傅,徒儿知晓了身世,现想去京都,找出当年秘密害死我爹娘的凶手,此去可能危险重重,怕不能陪师傅颐养天年,望师傅多加保重。”
汪直听后,愣了愣神,心里一直躲避,一直害怕的事情,终是来了。汪直,起身扶起严钰,领她走进了后院。
严钰心中不免疑惑,后院一直是师傅的禁地,从不准旁人进入,一直让小时候的严钰十分好奇,里面是有什么洪水猛兽。院中异香扑鼻,奇草仙藤冷例苍翠,牵藤连枝,蜿蜒盘旋,穿石绕院。严钰无心欣赏风景,她惊奇这里竟有如此剧毒的毒帐。幸而师傅曾经教予她如何闭气屏毒,否则自己早就命丧于此。
院子中央有一处荷池曲径,不似一般的荷花池,这里的潭底深幽,望不到底。师傅突然带着严钰,一跃跳下莲池底。严钰大惊,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觉脚下一沉,周体并未水流,不多久便踩上了一块礁石,打开了一处暗室。
师傅竟然在此处建立一整条暗道直通暗室,严钰心中有所沉思,脚下却不做停顿,连忙跟上。
进入暗室,严钰环顾四周,似乎并无不妥。屋里空空荡荡只一方木桌,桌上有两个包裹。
汪直上前去一一打开,解释道:“如意,这是一包黄金、京都银票,够你一世安度余生,你在京都总会需要;而这一包是为师为你准备的暗器、短刃,已经够你平时防身。京都不比这江南水乡,处处杀机,那里是个笼子,切莫被困住了。”
而后汪直在包袱最底抽出一个本子,递给严钰,严钰翻开,顿时脊背一凉,此乃京都所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家底暗细,她急急叫了声师傅。
汪直将包裹塞与她,复而带她上岸,“如意,你长大了,知道自己要什么。为师不便再留你,只提醒你,上位者就算有一千万个无奈,终究也会下手,因为做惯了棋手,就得对手下的棋子狠心啊,自古功高盖主者死,为师望你能懂。”
严钰看着汪直,一字一句“师傅,徒儿定不会辜负师傅教诲,只是担心师傅常年不见好转的心疾。”
汪直打断她,“等你走了,为师便会四处游历,回到以前那快意江湖去,我辈自逍遥,凌波微步,快意余生。”
汪直又顿了顿,复看眼前那个小姑娘,想起从前那个人,也似她这般年纪,笑着和他说:“你真是翩翩公子,机巧若神呢,可惜是个哑巴,真是可惜。”只是后来,那个人终还是死了,但愿如意不要铺她后尘啊。“你走吧,此去,莫回头了,愿你能寻到。”
严钰走出院落,在门处,堪堪停下。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扣,念师傅救命之恩;二扣,念师傅养育之恩;三扣,念师傅教诲之恩。师傅,刍狗不仁,为所谓大局,杀我父母,谋我家业,草菅人命,如意愿以血肉之躯,对这人心冷漠,尘世寒凉。为自己、也为苍生,去这京都与这帮狡兔走够斗一斗!”
人走以后,汪直坐在古藤椅上,心想当年的以轩是不是也是这样,和这无眼刀剑、尘间怨尤斗一斗。只是她要是知道如今自己的女儿,被当作那个人的一把快刀,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严钰的母亲根本不是什么将军夫人,而是掀起当年朝堂风云的严以轩,现如今,无人敢提她的名字了吧。
而他汪直,看似闲云野鹤。
无人知道他也曾是京都绣衣督的都督长,血皇室、斩贪官、杀污吏、探敌情,带领“陷阵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后来,奉圣命,照顾如意,培养她,来到姑苏江南。汪直知道自己答应过严以轩在她死后要照顾她的女儿,但是他汪家一辈子忠诚,他无法违抗圣名。只能为严钰铺好路,让她在京都无后顾之忧。他心想,轩儿,莫要怪我。你的大业,你的雄心,我完成不了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响动,是风吹动衣袍的声音。汪直大喊一声:“何人,出来吧!”
进来一个人,让汪直有些意外,竟是当今御史大夫苏蚡之子,苏黔。但也是意料之中,当年那事,那个人那么恨他,按着心性自要在他死时也好好羞辱一番。如今苏蚡、苏黔父子实力渐涨,早已不是当年跪在他汪直门前的无名小卒了。
苏黔不等汪直开口便说,“我奉圣上之命前来。”汪直瞧见他身后小吏捧得精致酒杯,心中了然。
汪直跪下,“罪臣汪直谢主隆恩。”说完便拿起酒杯一饮而下。苏黔怔愣一下,倏然笑了:“皇上英明,念罪臣汪直这次圆满完成任务,特赐全尸。哈哈哈哈,汪直,当年你想扳倒家父的时候,怎么也料不到你也有这天吧?当年那事可真是闹得沸沸扬扬,你也是自作自受,和那女人同流合污。”
汪直不予理会,擦去嘴角血渍,闭眼念到,“美人人间渡,转却男人目;当轩百妖媚,回眸欲念殊。轩儿,我来迟了。”说完便咽气了。
苏黔看着轻哼一声,“天助我也,老东西死了正好,这以后江山离我们苏家又近了一步啊。”说着抬步往外迈,似是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看到紧跟着的小吏,小吏慌忙跪下摇头:“小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小的什么都没有,”苏黔不待他说完,便抽出短柄匕首,对着小吏脖子狠狠一划,小吏当场毙命。
苏黔慢条斯理,拿出丝布,擦拭了刀身,将布仍在小吏脸上啐道:“人都死了,还睁着个眼睛看我作甚。”
门外苏黔心腹若叶,听到响声,连忙进来,“主上,剩下让我来,您去复命吧。”
苏黔看了看四周,转眼到汪直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上,“把那根割下来,好生保养,以后留给他那好徒弟做个礼物。”
是夜,一切似乎刚刚改变,一切似乎又刚刚开始。
夜深翁仲语,月黑鬼车来。
瘦小孤魂,寂寞泉台。
朦胧眼,
悬尸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