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那日凤妩回府，已有二十余日不见秦陆。
承安每日早出晚归，年纪虽小，却是博学多识，又刻苦上进，颇得上书房老师们的喜爱，连带着凤九郎也被老师夸了好几次课业。
今次晨起，凤妩突然听见了秦陆的名字出现在香兰口中。
又发生了命案。
是京郊的青山村，一书生疑似遭其发妻杀害。
凤妩以为这并非什么大案，也就没有细问香兰。
香兰却道，六两主动上门说是秦陆请她去帮忙，倒是让凤妩吃了一惊。
厅中
“二堂兄他，无能为力？”凤妩看着六两，第三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而六两仍是答道，“是，大人他无能为力。”
六两心中暗想，自家爷料的果真不错，凤姑娘至少得确认三遍。
爷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坐在椅子上，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揉着眉心。
他这次，真是无能为力了。
凤妩带着满腹疑问跟着六两上了马车。
马车在快到青山村的时候就开始颠簸不已，隐约还能听到石子被压过的声音。
晃得凤妩七扭八歪的，偏偏六两说赶时间，还把车架得飞快。
凤妩在心里暗自腹诽秦陆。
这个秦凌霄，让她帮忙就差人过去，帮完忙了就扔在一边，请人来还这样粗鲁，哪儿有个求人模样？！
凤妩想着，见到秦陆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然而在看见秦陆的那一刻，凤妩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宋逾之一脸为难之色，秦陆却是整个脸都沉了下去。
极为不爽。
凤妩走过去，看着秦陆这时候怕也是问不出什么，心里原本就对秦陆这次有些小小的怨气，于是就绕过了秦陆走向了宋逾之。
“宋大哥，怎么回事？”
“这是青山村，出了一起命案，书生林世郁死在家中，村中人皆传是其妻杀之，这案子原本是刑部受理，前天却突然转入我们大理寺，刑部这些老狐狸，真是坑人！”
宋逾之忿忿地骂了几句，而后才道，“那林世郁的妻子姜如雪甚是难对付，我们问不出一句话来，只好请阿宁来了。”
凤妩这会子就更加疑惑了，“宋大哥和二堂兄都问不出话来，我一个无名小卒……”
秦陆这才开口，“林世郁生时虐打姜氏，姜氏对男子极怕，不论问什么，都不说一句话。”
凤妩明白了。
凤妩看向了那个小小的破茅草屋子，“秦少卿，跟我说说案件过程吧。”
秦陆听到凤妩对他换了称呼，心中也明白了。
她这是应下了。
秦陆声音低沉，并无太大波澜，却听得人十分舒服。
“青山村书生林世郁，少年便开始读书，却年年落第，与其妻子姜如雪青梅竹马，二人于少时便成了亲，成亲之后一直是姜如雪做活供林世郁读书，然林世郁去年已经年近不惑，仍是名落孙山，之后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还经常对其妻子姜如雪大打出手，街坊邻居皆有耳闻。”
“另，林世郁在嫣红楼有一相好，已经将她赎身，曾扬言要休了姜如雪另娶新人。从伤口和刑部拿来的验尸簿来看，林世郁身上的伤像是棍棒造成，具体的刑部还未有结果，如今尸体严叔已经在大理寺验着了。”
凤妩听完，仔细捋了一遍人物之间的关系与情感，而后才道，“嗯，我知道了，需要我问什么？”
——秦陆倾身，附在凤妩耳边说了几句话。
凤妩进了屋子，屋内的窗帘都拉着，整个室内显得特别阴暗。
隐约中可见一瘦弱女子缩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又是下意识地一缩。
凤妩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
走近了才发现，女子的身后，护着一瘦瘦小小的女童。
那孩子面黄肌瘦的，一双眼睛看着凤妩，一眨也不眨，仿佛愣了似的。
额上还有一道新伤。
女子满怀戒备地抬头，身子下意识地挡住了身后的孩子。
凤妩走得更近了，看得也更清楚了些。
女子额头也是青青紫紫，甚至有些瘀血在。
看着来的不再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而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女子眼里的戒备才稍稍减轻了些，身子仍是护着身后孩童。
凤妩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女子身上。
姜如雪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凤妩，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来。
“别怕了，跟我说说，好吗？”
女子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神情落寞。
仍是不开口。
凤妩细细观察着女子的神色，按照秦陆方才教的——一步一步，攻破姜如雪的心理防线。
凤妩从衣兜里拿出了糖来。
她爱甜，常常备着的。
凤妩笑着歪了身子去看那小姑娘，而后把手里的糖递了过去，“小妹妹，吃糖吗？”
糖，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是极为奢侈的东西。
何况凤妩这糖，是牛乳糖。
用牛乳，蜂蜜，覆盆子，坚果碎一起制作而成，其中工艺，凤妩是做不来的。
但她有个小厨房呀。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
凤妩又往前递了递，晃了晃手里的糖，道，“吃吧，你一定很喜欢的，它很甜的，姐姐帮你剥开——”
小姑娘看了眼姜如雪，姜如雪只是看着凤妩如此，也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只是落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分外温柔。
小姑娘到底接过了糖，好半天才舍得轻轻咬了那么一口。
满口香甜。
凤妩见她这样小心翼翼，又是一阵心酸，从衣兜里又拿出了两三块糖塞进小姑娘的手心里。
“林夫人，我们是想帮你找到真相，洗清嫌疑，就当是为了孩子，你不愿意跟大人们说，那就跟我说吧，好吗？”
姜如雪叹了口气。
“贵人……也听到坊间传言了吧…世郁，的确……是我所杀。”
凤妩惊了一惊，却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
在她看来，这个女子温柔如水，身形瘦小，多年如一日供着林世郁读书，那份情谊自然是真的，纵使之后林世郁虐打她，她也没有先离开了林世郁，而是在一年多之后才动手杀了他。
这可能吗？
“林夫人……”凤妩还想说什么。
“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啊……”姜如雪攥着披风，突然哭了起来。
小童见此，脸上的笑容也垂了下来，静静地剥开一颗糖塞进了姜如雪的手心。
“娘，吃糖，不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