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妈妈走之后,香玉进来了。
“姑娘,派去盯着那户人家的小丫鬟回来了,银钱已经送到了。”
“终究还是把孩子卖了,是么?倒是可怜了。”凤妩叹了口气。
香玉“嗯”了声,“那小丫鬟是个仔细的,问了经过,果真是那婆婆强卖了孙女,得了二十两,那女子哭得厉害,不过还是收了银两。”
凤妩这时才闲下来,觉着腹内饥饿,才想起来把晚饭送去了秋梧园,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
这时香兰拎着食盒走了进来,笑着道,“姑娘,青梅红杏知道姑娘没用晚饭,此时也晚了,不好吃那些不好克化的,就熬了银耳莲子羹送来。”
“行啦,知道你们想着我,香兰,你也跟着我跑了一天了,拿些银稞子赏给小厨房…香兰也有,然后跟你妹妹也去厨房端一碗垫垫吧。”凤妩看向还有些孩子气的香兰,这丫头,比她还小一岁呢,脸圆圆的好生讨喜,就是孩子心性,率真单纯了些。
香兰替小厨房的人谢了赏,脸上笑容就没消下去过。
香玉也谢了赏赐,然后仔细瞧了瞧凤妩的神色,“姑娘,一会奴婢喝完粥就让人抬水来,姑娘累了一天,也好生洗漱一番去去疲累。”
“好。”
晚上
凤妩躺在床上,这一天下来,身子累得不行,脑子却是越发清明了。
敬元长公主看上去是个极尽风流之人,而凤妩却记得她赐下鸩酒的时候说的话。
她说皇家不需要单纯之人,她说:“你输了,输得彻底……”
她好像一直没有看清,这位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今天敬元轻而易举地放权,虽然让凤妩轻易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更让凤妩好奇蹁跹园管理内务的是哪一位郎君,竟能让敬元这样维护。
不可能是千氏。
千氏乃是扬州馆子里出来的,哪里会这些东西。
一定另有其人。
凤妩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
凤妩把手伸到眼前端详。
干干净净。
蔻丹已经让香玉在沐浴之后去掉了。
凤妩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次日
香玉来报,有人登门,已经到了孤影园门口了。
凤妩正吃着一口枣泥糕,闻言差点噎住。
“谁这般不懂礼数?来做客也不知道下个帖子?况且……”
况且在樊陵,她交好的姑娘目前仅有凤永韵一人,可她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香玉整个人都慌起来,“不是,姑娘…是官差!俞妈妈将人迎到前厅了。”
“咳咳咳”凤妩是真的被噎着了,忙灌了一口水,“什么情况?这可是内院,官差怎么来我们园子里?”
“那大人指着名儿说要找姑娘您呢!”
此刻,俞妈妈正在门口与两位官差交谈着。
若凤妩在此,定能认出那打头的人便是秦陆。
凤妩急急赶到前厅,看到来人,她愣了一下。
不过秦陆今日一身黑色官服,配着满脸冰冷神色,倒很是严肃。
凤妩便行礼问好,“秦少卿好,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秦陆对于凤妩的反应也有些意外,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官卒打扮的男子便道。
“姑娘昨日可路过了清水街?”
清水街……
凤妩想起了昨日情景,忍不住皱了眉。
那条街,出事了吗?
秦陆见小姑娘脸上这般表情,伸手朝着凳子上指了指,“先坐,别紧张,只是照常询问几个问题。”
宋逾之忍不住看向秦陆,前大理寺卿摔折了腿,不能再做官了,新帝任命秦陆为少卿,大理寺卿位置空悬,秦陆上任两个多月,一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今天……
很不一样。
凤妩依言坐下了,然而却看向秦陆,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秦陆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昨日富绅李昆买了一个女童作‘义女’,今日发现女童,李昆,还有其妻柳氏,皆亡于家中。”
凤妩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她这是…无意卷进了一桩命案?
秦陆说完,看凤妩皱了眉,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
“我们一大早去那女童家里走访,那女童的母亲与我们说昨天她收到了五十两银子,送银子的人说是公主府二姑娘所赠。”
秦陆眼神重新严峻起来,紧紧锁定着凤妩的动作。
凤妩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十指纤纤,煞是好看。
“昨日我从……外面回家,走了清水街那条路,当时我也是看见了这件事的,我不好插手,只支了个丫鬟去,说若是那小女孩最后还是被卖了,就私下里塞那妇人五十两银钱。”
宋逾之注意到她话中的停顿,于是再度开口问道:“凤二姑娘昨天是从哪里回来的?为何不说清楚?”
凤妩的目光飘向秦陆,他脸上还是一派严肃。
“从我家。”
仍旧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宋逾之略略惊讶地看向秦陆。
“那个…大人,秦家是我祖家。”
宋逾之的视线仍在秦陆身上打转。
秦陆冷冷看去,“你看什么?”
宋逾之打着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原来是熟人啊。凤二姑娘,我是大理寺司丞宋逾之,也是凌霄的好友,大理寺人手不够,这小子就给我招了去。”
宋逾之指着秦陆笑。
凤妩礼貌地点点头。
“宋司丞好,我叫凤妩,小字…”
“走了。”秦陆看了眼宋逾之,打断了凤妩的话。
宋逾之也晓得是案子要紧,就起身与凤妩说了告辞。
凤妩看着二人的背影,抿了抿唇,待二人跨过门槛之时,开口唤了一声:“等等——”
秦陆回头看着凤妩,宋逾之也转过了身。
“我也去。”凤妩看着秦陆的眼睛。
前世他给予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温暖,今生她一定要尽己所能助他前行。
秦陆没说话,只是看着凤妩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不懂她。
现在,亦是。
明明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宋逾之显然也不赞同,“二姑娘,我们可是去查案的,可能要接触尸体啊,血迹啊什么的,虽然我们人手不足,但还不至于让二姑娘帮忙,凌霄一个人就能顶好几个呢。”
凤妩只和秦陆对视着,眼中只有坚定之色。
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怕,我想帮你。”
秦陆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好啊——”
“拭目以待。”
凤妩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二人是坐了马车来的,等在马车上的是秦陆的小厮六两。
六两与香兰性子很像,活泼,话也多。
等三人上了马车,秦陆开口阐述起案情来。
“被害者清水街富绅李昆,年四十五,继妻柳氏,年二十五。柳氏与李昆身上皆有多处刀伤,致命伤一处是腹部,一处是心口,凶器应该就是菜刀。”
凤妩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虽是陌生人,但好歹也是让自己动了恻隐之心的,昨儿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死了。
宋逾之点点头,“我去调查了两方家庭背景,于家小童是于家大郎的女儿,于家大郎已死,婆母姓刘,刘氏一直不喜这个儿媳,倒是于家二郎,在家中颇为护着母女二人,而且对嫂子极好,邻里都传言他喜欢自己这个嫂子。”
凤妩听着,问道,“宋司丞,这个于家二郎是什么人?”
宋逾之看她发问,倒也没轻视她,开口道,“这个于家二郎叫做于决明,是木工,做的是力气活,平时就给附近的人家打打家具什么的。”
秦陆又问,“李家呢?”
“李昆的妻子早逝,前妻留下一个儿子来,如今二十有三,叫李武,倒是去书堂读了书的,身上还没取得功名就是了。李武对自己的继母,感情……不一般。李昆有个妹妹李义微,三十岁,一直没有嫁人,就住在李昆府上。李昆这人真不是人,前后以‘义女’的名义买了不少八九岁女童,府中却找不到一个。”
凤妩把头埋在膝盖上,心情复杂。
如果……如果她昨天阻止了这桩事情,是不是那个小女孩就不会死了?
秦陆看了眼凤妩,似乎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不干你的事。”
凤妩抬头看向秦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轻轻叹了口气。
生命的渺小,世事的无常,她早就领会过了不是吗?
只叹即使重来一次,自己还是如此弱小。
如果不能改变这一切,那她重来一次,还有什么意义呢?
宋逾之靠着马车闭上了眼,已经开始梳理手中掌握的线索。
秦陆一言不发地盯着车内某处,眼神却没有聚焦在那处,也在出神。
凤妩听过两家的家庭背景,宋逾之既然特意提出来李家李武跟于家于决明,那么说明当前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在二人之间。
一个是思慕嫂子的木工于决明。
一个是喜欢继母的读书人李武。
这两段感情,皆是不被世人看好的。
李昆死,那么于李武而言,是好事,因为柳氏自由了,二人便可以重新到一个无人地方生活,可柳氏也死了……
若说是于决明为了嫂子而杀了李武,似乎也说不通。
若他是个自私之人,嫂子的孩子没了,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就会淡忘与夫君之间的那份感情,二人之间的阻碍就少了一层。若是他杀了李昆,那只能表明他是个无私之人。
是去李府救那女童然后发现女童已经被虐死进而因愤怒杀了李昆?
凤妩摇了摇头。
柳氏的死,解释不通。
无论是哪个人作案,都解释不通。
凤妩再回神的时候,是秦陆喊她小字的时候。
“阿宁,阿宁?”秦陆见她双眼发愣,车停了好一会也不见回神,他与宋逾之都下了车了还不见她有动静,故复又撩开了车帘子唤她。
凤妩一个激灵,便看见车已经停了,想来是到地方了。
秦陆站在车门处,朝她伸出手来。
凤妩道了声“抱歉”。
“可回神了?”秦陆本还想打趣两句,可在那只柔荑搭在他手上的时候,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小小的,软软的。
原来这就是姑娘跟男子的不同。
凤妩下车后就收回了手。
那感觉,便没有停留多久。
“呀,原来你小字叫阿宁啊,好听好听,我可以叫你阿宁吗?”宋逾之笑着凑过来,与秦陆一脸严肃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凤妩觉着这人可能不是来办案的,是来逛街的。
但她也很喜欢宋逾之这样直率开朗的性子。
跟永韵一样,都是那样一眼可以看到底的人。
凤妩笑,眼中有光,“当然了,你就叫我阿宁好了。”
“刚刚阿宁在车中不下来,可是有些发怵?放心,尸体都挪回大理寺了,有仵作正在查验。”宋逾之边走边说,一行人已经到了李府大门前。
宋逾之的脸色忽然正经起来,“阿宁,你若是怕,一会站到我身后就好,我保护你。”
“我的妹妹,我自己能护好,用不着你保护。”
秦陆睨了一眼宋逾之,“六两,开门。”
六两瞧了眼自家爷的脸色,比平时又严肃几分——这是生气了?
六两不敢多说话,只按照自家爷的吩咐,一溜烟地跑上前去推门。
“吱呀——”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