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止一次的证明,任何一宗交易,往往都少不了阴谋的味道。
-------摘自《帝国伟大统帅罗恩亲王经典语录》
高大雄壮的城墙延绵了数十里,像是一头正在咆哮的野兽在沉吟盘踞,黑灰色金属般的光泽,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肃穆。
当然,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帝国近来最为耀眼的政治新星,博格·布鲁克林如是想道。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举行了一次恢宏盛大的竣工仪式,确切来说是一次非常仓促的竣工仪式。
仓促到前一天夜里,城门口方圆几里还是一片烂泥地!
天晓得负责这次仪式的帝国官员,绞尽了多少脑汁。
总之在第一缕光明洒在这片大地的时候,那片烂泥地奇迹般地变成了,由一万块黑色石板铺砌起来的巨型广场。
并且当硕大的太阳挂上城墙的时候,接近五万名帝都市民手里拿着鲜花和彩棒,热情洋溢的从帝都随便哪个角落走上林荫大道、黑森林大街、亚特兰广场……最终像是河流归于大海一般,涌进了这个新生的巨大广场当中。
可以想象五万市民走上街道是怎样一种力量,对于全体出动的三千名巡防营士兵来说,今天绝对是荣耀女神对他们最为严苛的考验,也是巡防营成立三百年来最为狼狈不堪的一天。
面对这些在他们眼中,已经沦为‘暴民’的帝都市民,不能扬起骄傲的拳头,不能举起锋利的长矛,只能用宽广的胸膛和粗壮的手臂组成一道道人墙,抵挡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
好吧,这是巡防营的职责所在,伟大的荣耀女神、尊贵的皇帝陛下所赋予他们的神圣职责。
还沉浸在宿醉当中的老杰克,眯虚着浑浊的双眼,握着腰间有些陈旧的酒壶,倚靠在广场角落的石柱上,似乎这些刺耳的呱噪声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可作为巡防营一位年长地、资深地、有经验地低级军官,老杰克很明白今天他们的主要任务,一个听起来荒诞不羁的任务:
当伟大的皇帝陛下走上城墙最顶端的时候,必须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这些暴民靠近帝都三百年来最坚固的城墙!哪怕是一块衣角!必须阻止!必须!
直到现在,老杰克耳边还依稀能听见,比他年轻三十岁的长官声嘶力竭的咆哮。
好吧,职责所在。
能让五万名市民在一个上午自发的聚集到一起,在整个帝国除了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并且几十年都懒得踏出神殿半步的教宗,就只有帝国的皇帝陛下有这般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
相对于神秘地古板地老态龙钟的教宗陛下,年轻地英俊地英姿勃发的皇帝陛下显然更为讨喜,尽管这种论调没有人敢说出口,但事实如此。
随着那道伟岸神秘的身影在随行官员的簇拥下,
走上城楼最顶端的时候,市民们毫无理由的亢奋了!
并且毫不吝啬的献上了最最热情的欢呼和掌声,还有尖叫!
甚至,还有很多面容姣好的女子,
在幻想着与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来一次浪漫邂逅的激动情绪中,
昏死了过去。
无疑,皇帝陛下的出现,将这次‘盛况空前’的竣工仪式推向了一个场面即将失控的临界点。
值得一提的是,
在这样的情绪骚动之下,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竟然只穿了一身便装,
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当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的脸色,似乎……很难看!
这件事要追溯到六个月前,
帝国的皇帝康格拉斯十三世陛下,
在他登基加冕的第二天夜里极为仓促地颁布了一道命令:
扩大帝都城池!以原有城墙为基准,从四个方向各自向前推进十里。
是的,整整十里!
那就意味着构筑城墙所需要的物料额度,
会大到令人吃惊,
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
帝国财政承诺出了三千万金币。
当这个恐怖的数字递交到刚上任不足一天,帝国财政大臣桌子上的时候,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头当即就昏死了过去,第二日便向皇帝陛下递交了言辞满怀幽怨的辞呈,尽管他知道这无济于事,但这是他唯一能表达他不满的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
一名年纪略小的巡防营士兵,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整个人像是被投石机弹出的巨大石块,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上。
那名巡防营士兵并没有像想象当中那样窝在地面上蜷缩哀嚎,而是很稳健的落在地面,眼中闪出了一抹狠色的同时,像一头猎豹迅速的冲回了队伍里面。
索性,没能让人潮将巡防营士兵组成的人墙冲垮。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帝都巡防营最高指挥官安德鲁是一位很有才能的将领,如果说今天举行的不是一场竣工仪式,而是阅兵大典,皇帝陛下应该会站在他的面前和颜悦色的褒奖他--治兵有方。
虽然赫赫有名的安德鲁将军并不是他的心腹。
但是所有在场的帝国官员关心的不是这名士兵,而是……这名士兵的背后,被他刚刚砸中的那处城墙,很不应该的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光滑平整的墙壁,很突兀的,凹陷下去了一块!
数不清的裂痕,从中心受力点向四周没有规律可循的蔓延,并且裂痕的宽度正在逐渐变大。
犹如粉末一样的黄沙,从裂痕中潺潺流出。
这幅画面仿佛已经定格在了皇帝陛下,象征着帝国最尊贵血统的淡蓝色眼眸中,他的脸色仅仅是在这一个瞬间,仅仅一个瞬间,就变成了铁青色!
可是他还要面带看起来十分和煦的笑容,机械般地向他的子民挥舞着双手……
直到这一刻,老杰克醉眼惺忪的表情才被一抹震惊所代替,斜靠着的身体一下子直挺挺的站立起来。
从竣工仪式回来之后,博格·布鲁克林一直默默的站在皇帝陛下的寝宫前面,隔着一扇门,站的很远,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从门缝里传来,属于皇帝陛下近乎无法控制的愤怒!
这种感应太强烈了。
博格非常理解皇帝陛下此时的心情,被人摆一道的感觉并不好受。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
在谈判桌上大声的指责,还是来一场毫无意义的道德审判?
博格非常清楚,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会这么做,说到底这件事从始至终,仅仅只是一次政治上的妥协罢了。
成功‘谋逆篡位’的皇帝陛下对‘老旧派’的一次妥协!
妥协并不是让步,不是退缩,而是一种变相的交换。
皇帝陛下用帝国军队两年的军费换来了一个承诺--他们会将那天的‘叛乱’所带来的影响范围控制在最小,最小,最小……
同时也极有可能会满足皇帝陛下单方面的一个私心:
企图用拓宽城池表示出,帝国在他手中依旧强盛的假象,让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项工程,从而忽略掉他‘接受伯父的礼让’悄无声息的进行着权利更迭。
从目前来看,这个承诺似乎是兑现了,至少从刚才城墙下热情洋溢的市民,并没有看出皇帝陛下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丑恶嘴脸’。
那么,皇帝陛下将要极不情愿的兑现承诺出的三千万金币的同时,却意外的被狠狠地摆了一道。
号称帝国三百年以来最坚固的城墙,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皇帝陛下是经不起这样的质问的,即便这种质问是出自帝国最最卑贱的人的嘴里。
只要有人站出来说出来这么一句话,皇帝陛下的私心就会成为帝国最大的笑柄!
但是,博格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或者说,仅仅需要皇帝陛下做出一个回应,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又或者说,这种所谓的政治妥协,在皇帝陛下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并没有完全结束。
因为,那个巡防营士兵的演技实在太拙劣了,拙劣到让博格看不出有经过第二次排练的痕迹。
也许,他们认为根本就不需要排练……
这么露骨的威胁或者挑衅,能够让皇帝陛下退缩?胆怯?当然不会,别忘了,这是一个能够将锋利地长矛刺进伯父的胸膛,动作都不会有半点迟疑的掌权者!
博格不认为他们会那么愚蠢。
毕竟,皇帝陛下的姓氏是--康格拉斯!
被他们亲口承认的康格拉斯十三世陛下!
索伦帝国的金雀花家族正统!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所求!
而且,迫不及待。
“尊敬的博格侯爵,皇帝陛下邀您一起用餐。”
传话的马顿侍卫长很不情愿,弯下作为银甲宫廷骑士引以为豪的腰身。
坦白说,马顿侍卫长对博格这个身形单薄的落寞贵族很不感冒,甚至还有一丝反感,作为一名有信仰,同时有资格佩戴红曜石勋章的宫廷骑士而言,一个政客本来就不值得尊重,更何况还是一个能够将自己的儿子,如此轻易送做人质以此来表示忠诚而面不改色的政客。
尽管这样一个家伙将要成为帝国新一任军务副大臣,效忠对象是伟大的皇帝陛下……
在马顿侍卫长略带讽刺的目光下,博格依旧耷拉着眼皮,微弯着腰身,并没有因为皇帝陛下降下殊荣,或是马顿侍卫长毫不掩饰的敌意而有丝毫失礼行为,这是一个极为自律的贵族。
和皇帝陛下面对面坐在一起,博格舒展了眼角,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此刻皇帝陛下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火气,甚至嘴角还弯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一个非常标准化的微笑。
“博格,放轻松,不要把这里当做那个让人生厌的朝堂,而是……家宴。”皇帝陛下用近乎随意的语气缓缓说道,刀叉婆娑着餐盘中的食物,动作看上去比任何一个受过严苛礼仪熏陶的贵族,还要优雅协调。
博格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耳边又想起皇帝陛下的声音:“好久没能安安静静的享受一次午餐了,我记得只有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现在这种感觉,你说奇怪不奇怪?”
博格的肩膀颤抖地更加剧烈。
“你有和你的儿子一起吃过午餐吗?我想他应该很渴望这件事,所以,你可以把那个奇怪的小子领回去了……”皇帝陛下面色有些古怪,忽然又抬起头眼中带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意味,问道:“对了,我忽然很好奇,你平常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儿子呢,我亲爱的儿子、罗恩、小罗恩,还是……罗恩·布鲁克林。”
博格突然觉得自恃贵族般的骄傲的心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诚如皇帝陛下所说,十年,整整十年,博格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的称呼,仅仅是……
罗恩·布鲁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