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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挠头的三爷少丰

“崴了,老爷,出大事了!”

魏府,中堂正中挂着一副招财固风水的九鱼图,下首榆木八仙桌上魏西华一身崭新的湛蓝镶银边富贵团花长衫,脖颈子跟袖口分别裹着一圈黑色短兔毛。

他穿蓝色,黑色这些严肃深沉的衣服很好看,威严又不失儒雅的风度。

谁也没注意,新娶的小姨奶奶聂倩站在身后捶肩的小手不经意的顿了一下,复又打着拍子轻轻凿上了劲儿。

“稳住喽,大喜的日子,认谁也甭来给我添堵!我可真翻脸。”

管家站在中间,低头敛气叫脱口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个圈儿。

“三少爷不见了,屋里被窝儿都没铺开过,八成后晌就……就出门儿玩去了。”

“找啊!跟我说有个屁用!我又不是土地爷儿,跟我说就能把他变出来啦?”

魏西华刚四十五,清瘦,发际线略高,小儿子大婚嫌不好看,直接找挑子进门剃了个秃瓢。

他眼睛凶,剃了头看着更像个二土匪,平时不发火都没人敢惹,这会儿面带温怒,挠挠锃亮的秃脑袋,似乎早有心里准备,魏家三胎都是小子,属老三投魏西华脾气儿。

常言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魏家老三跟他爹年轻的时候一样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就像是长满青葱的地里盘卧着一只歪嘴儿南瓜,魏西华憋宝,想知道老三少丰散养着长大以后能不能变成二一个魏西华。

老大少杰在北真区里从政,老二少山在育萍县开店,哥俩早有家眷都在外面另置了宅子分家单过,昨夜里待客都没少喝,估计还在睡觉,魏西华没舍得打扰他们俩。

魏西华心里最宠老三,平时多有纵容,弄的老三少丰四五岁就敢上房揭瓦砸路人,下地钻丫鬟们的裙摆子,养成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魏少丰不仅祸害魏府,他是整个魏县的霸王。

眼瞅着精明了一辈子的魏府大老爷魏西华培养老三做接班人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魏县有头有脸的人心里明镜似的,谁都不当着魏家人面儿说,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跟他们家不对眼的那些人掰着手指头对天祷告,专等着魏少丰的人生哪天开了挂,闹场笑话贻笑大方。

“找了呀,派出去四五个人,鱼塘,村头都没找见,可以肯定没去寻死,这会儿已经叫人去赌局了。”

“什么话?叫他娶个媳妇儿传宗接代就值当的寻短见?”

魏西华了解他自己的儿子,对这种无厘头的揣测不以为然。

待会天大亮了要招呼来往宾朋,安置亲戚们的下处,大奶奶刚巡视过一圈,抽空在丫头的伺候下喝莲子羹,一口气没上来呛得前襟上都是吐沫星子。

唬得丫头莲花忙掏出帕子边抹嘴角,边胡撸着夫人的后背:“快去,拿柜里那身新做得的紫色苹果领的袄裙给夫人换上。”

“混账东西,什么日子口了容得他胡闹?他还不如趁早死了叫我省心。一眼瞅不见又去疯了,老爷,你说你儿子怎么那么不叫人省心呢!都叫你纵的没边儿了,他眼里放下过谁?十九了,一点不懂得个轻重!”

“合算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呗?他是我一个人生的儿子?就没你的份儿?怨不得都说慈母多败儿。他要是打算上天挤龙眼也是我撺掇的呗!”

“你……”

当着一屋子伺候的下人,不能落家主的颜面,大奶奶攥着帕子堵在心口上,气得浑身乱哆嗦。

“快去找,不光赌局,窑子里也使人去问问。”

“上窑子问的着吗?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少丰学坏喽!”

大奶奶惹不起魏西华,一盆心火借着吐沫星子啐在聂小姨奶奶脸上,聂倩当时就含了眼泪,看得魏西华心脏猛的揪做一团儿,要不是大奶奶在跟前不方便,早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儿的哄了。

“行啦行啦,倩倩也是好意,大喜的日子口儿,都少说几句吧!不怕管家笑话。”

老管家听完这句,忙低垂了老腰,更加诚惶诚恐。

姨奶奶好心出主意却被当着满屋子下人招来大奶奶一顿白眼儿,当下赌着一口恶气再不肯言声。

“平日胡闹到也罢了,结婚档口这么折腾不是丢魏府上下的脸吗!”

大奶奶着急怕在亲朋面前落下笑柄,抱怨几句也是情理之中,老管家胡浩榕体恤的走到身边,矮了身子接过莲花手里的原木雕牡丹花托盘,亲自给大奶奶重新奉了茶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小声安慰:“大奶奶这些日子吃着中药调理,莫要动气改了药性,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马上就会有消息。”

大奶奶指指魏西华,对着胡浩榕知己似的抱怨:“瞧瞧,你瞧瞧咱们家这位爷,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吗?他还赖我!”

“我说赖你了吗?”魏西华耳朵贼尖,还特别不吃话。

“我乏了不想跟你吵架,忙活了一天没力气。”

大奶奶烦躁的抢过冬梅手里的扇子自己玩命扇,仿佛屁股下坐着的不是凳子而是一只大火盆。

聂倩坐在边上冷眼打量着这对夫妻,心里又酸又醋:果然他们两人才更像两口子,嫁过来这半年除了夜夜床上卖力,却不见老爷这么对自己诉家常的,他们俩表面恩爱,实则客气里透着不交心的疏远。

有时候别看老爷经常同大奶奶吵架,多年感情搅和在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里,胶绸到化不开彼此,自己瞧不清罢了。

魏少丰狗食着长到娶媳妇的岁数,除了魏西华跟大奶奶两口子自个儿骂几句,别人谁也不敢惹他,如今的霸王名声跟这老两口子护犊子有很大关系。

要不是家里底子厚,舍得下重金酬谢,以三爷少丰的口碑,怕是要光屁股玩儿到老了。

“等等,”魏西华一把拽住管家,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去看看,东西还在吗?”

不大会儿功夫,管家回来了,钥匙重新交还给家主,魏西华心里咯噔一下,满眼期待握着管家的手摇了半天,管家垂下脑袋,似在斟酌怎么说才好。

“别说,甭告诉我了,一切都等大事落停了再算总账。”

“是,老爷,您老想开着点吧!”

魏西华上去一脚蹬在管家屁股蛋子上:“糊涂东西,叫你甭现在告诉我,还非得说出来!捏不紧你那张臭嘴?”

管家委屈,捂着屁股蛋子嘀咕:“我不是劝您往开喽想吗!”

“你这是叫我宽心吗?我看你是存心堵心我!”

天麻麻亮,正中大门敞开着。

影壁后四进的大院子搭着喜蓬连堂屋花园子里都摆满了桌椅,方便男女堂客分别入席。

仆从进进出出的忙着往院子里挂彩绸子,红灯笼,贴喜字。

喜子咬了口手里的大饼子抬头望望天:“打昨晚儿就没见着有星星出来,可别再赶上雨吧!”

“精着点心吧,龙王要来喝喜酒,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谁有那本事能摸得透天意?”

旧套缨子的皮子用得郎乎,吴常胜手里调理的马匹健硕,没多久磨秃噜皮了,把马前夹膀硌出了血,吴常胜不在家,财伯接替他的差事给枣红马换了新的。

“早叫你换,非得见了血才舍得扔。”

“你少念叨我,这又不是我分内的事,能给想着换了就不错了!”

走的近的亲戚头天夜里吃醉酒就住下了,这会还没睡醒。

院子里来往走动的下人们怕吵醒客人落板子,脚下麻利嘴上噤声,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魏西华今天给小儿子少丰娶媳妇,聘的是小招子村一丈青咸菜居十六岁的大闺女苏锦绣。

大门口搭着彩棚就等里头一声令下,捡热闹的曲儿吹拉弹唱。

一溜鼓乐手这会儿正端着大粗瓷碗蹲在墙边,就着窝头咸菜往肚里灌粘粥。

管家胡浩榕脚下生风从内宅忙吼吼的出来,刚要上驴车一眼暼见喜子正打路过的丫头冬梅手里抢毛肚吃,吩咐道:“喜子!”

“在呢,胡爷您老吩咐。”

“你一会不沾点便宜胃疼怎么着?咱们家今儿是办喜事,迎小少奶进门,又不是招丧,怎么吃的那么苦,传出去让人念叨咱们家苛待手艺人?去,告诉厨下就说我说的,给鼓手上一盆子炒鸡蛋。凿凿实实的。”

“是喽!凿凿实实的来一大盆。”

吹唢呐的老头听见了撸着脖子朝喜子背影猛咽口水,含糊不清的喊了句:“多搁上点葱花,老汉口重咧!”

魏县临海,这里经年贸易往来,是大周历史上北方商埠重要的通关口岸。

村民祖辈织网为生,村与村之间,生息繁衍代代联姻。

庚辰月,乙酉日,三月(大)二十,宜嫁娶。

小招子村的姑娘苏锦绣穿着绣红鸳鸯的吉服,脚踩八宝祥云大红鞋,披散着新洗的过肩长发等着头发干透了好上妆。

“姐,叫招娣给你扇吧,我手都使唤酸了。”

“怎么就你会乞巧儿呢?咱姐今儿个出门子,你快把耳坠子摘下来,小心回门子的时候新姐夫朝你要东西,人家家里过的礼不可能不认得自家的东西。”

招娣还小对女孩子穿戴涂抹的玩意儿没二姐锦珍那么期待,她更中意这些小玩意,扇子牙签之类精巧的小东西。

招娣从二姐锦珍手上接过竹编带檀香味儿的折扇先放在鼻子下深深的嗅了一下。

捋着上头的仙鹤:“啧啧,长姐,你说人家这扇子怎么那么巧呢,你看这上面的仙鹤跟活的似的,像要飞起来了呢!底下一片绿草,还带着香味儿。”

“你还说我,这会儿你个人不是也惦记上大姐的扇子了!”

“我可不是你,我喜欢归喜欢不会贴脸朝人家要。”

“消停点吧,你们俩啊!招娣你拿块干手巾给姐垫在后背上,湿哒哒的。你们说,这吉服不会脱色掉色儿吧?”

锦珍撩起锦绣的长发:“这得多早晚干透了啊!掉色儿也没辙,咱们这里染的布哪有不掉色儿的!叫你夜里早点洗你非不听。”

“呀,那可如何是好?”

苏锦绣犯了愁,对于新嫁娘来说,一切都应该是新的。

新的生活,新的日子,规规矩矩的婚礼程序和鲜亮崭新的吉服,哪一桩哪一样都不能有瑕疵,必须完美。

“你别竟吓唬长姐,”招娣向着锦绣,锦珍只要一张嘴俩人分个饼子都能斗鸡似的掐上半天:“不会掉色儿的,我给你拿干手巾托着呢,要是沾水就脱色往后谁还用染料。”

锦绣长出了口气,悬在心头一晚上的这点心事终于放了下来,她很紧张,怕圆房的时候小衣上粘了不爽利的颜色招女婿嫌弃,一个劲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别怕,不能出错。”

锦珍靠在床头上,长姐出阁正是她做女子观摩规矩的好机会。

老娘告诉她少说话多往脑袋里记事,锦珍难得的一天没作妖。

大周的闺女十二三上定亲,隔年出门子,由夫家全和人(上有高堂下有子嗣,这里单指旺男,最好是有孙子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替新郎官迎亲。

苏锦绣家里挑剔,她老娘仗着自己家里有做咸菜的手艺,不肯委屈姑娘。

一拖二拖的,熬到十六才把亲事给定下。

忙活完锦绣出格,十四的锦珍也到了抓紧说婆家的岁数,一丈青了解自己的三个女儿,她知道锦珍心里装着永真少爷,可是门不当户不对,怕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伤了孩子的心,一丈青把心事装在心里头,夜夜愁的睡不踏实。

家里三女孩子,一丈青盘算着给招娣招门上门姑爷儿,这么些事都得紧着办,苏家这两年还真是有的忙呢!

今儿是大姑娘锦绣的好日子,早起老娘特意在碗面里窝了一对儿糖心的荷包蛋。

在灶房里晾到不烫嘴了:“绣儿,把这碗面吃了吧!往后跟少丰好好过日子,有啥为难事回家跟娘念叨念叨,绝不能叫我大闺女受委屈。少丰他们家,实在是......娘也是实在没辙了,姑娘耗过了出阁的好岁数,总不能让家里头大的给刘大手去做小,娘这心里实在是......”

老娘一丈青打听过魏少丰的为人,对大闺女的婚事并不十分满意,舍不得孩子受委屈,临上花轿竟起了反悔之意:“闺女啊,你要不愿意咱就不嫁了吧,出了什么事有娘给你扛着!”

“娘,瞧你!什么时候了,如今婚书都换了,我若是不懂事让人魏家怎么下台?不像咱们这样人家办的事。”

苏锦绣还没见过魏家三少爷,锦珍说长得挺好看的,她信了,嫁个霸王美少年总比过去给两个娃当晚娘强,苏锦绣相信人心换人心,自己一心一意待他好,就算他是霸王也会有善待自己的时候吧!

“三少爷家里有房有地趁好几辆大车,人又长得俊朗,要我说咱们家配人家那样的门第还是高攀了呢!”

锦珍随手抓把瓜子,津津有味儿地嗑了一地果壳儿。

“二姐要是那么眼馋,干脆替大姐嫁过去得了,姐妹易嫁的故事古来就有佳话呢!反正你们俩谁做三少奶奶我都得喊他一声姐夫。”

锦珍一把果皮扬过去:“真不要脸,你也十二岁了,要不你替大姐去得了,省的你留在家里搁我跟前碎碎叨叨。”

锦珍和招娣互相不喜欢,但是她们俩都乐意跟锦绣在一起,锦绣随和没心眼,经常讲吃亏是福,何况一个肠子爬出来的两个亲姐妹。

“行了,越发没了规矩,女孩子家家的。”

见一丈青绷了脸,姑娘们才不敢继续拌嘴。

一丈青抚弄着长女锦绣的头发:“要嫁人了,也不说叫头发干着走,闺女啊,你这一出门子,老娘的心就塌了一半儿了!”

眼瞅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姑娘出阁了,特别女婿又是那么个名声,道听途说终究有迹可循,当娘的一把心操着没有不吊着的。

“瞧,长姐出门子咱老娘的心塌了一半,合着我们姐俩在老娘心头就那么一丢丢的位置呗!”

锦珍什么都想拔尖儿,她长得比长姐高半头,模样也更娇俏。

魏少丰她是见过的,隔着家里米白色的绣青竹纱布门帘,少女怀春如果不是心里搁着永真,未准对这个便宜姐夫不会一见钟情。

当初来提的明明是锦珍,可老娘有话在里头:“家里的闺女必须挨个出阁长幼排序不能乱。”

偌大一场造化就便宜给了长姐锦绣。

锦珍不知道的是,媒人仗着魏老爷彩礼丰厚不肯委屈小儿子,特意许了魏县西城一个十来平米的临街铺面给一丈青开店,条件就是叫三爷在姐三里头挑自己最中意的姑娘做媳妇儿。

那日风和日丽,一丈青租了口骡车带着三个花朵一样的大闺女去看铺面。

远远的骡车带着牲口的骚腥味才进城,三少爷已经被安排在雅宁居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定了,泡了香茶,只等姐儿仨下车一饱眼福。

乡下丫头衣着无非花红柳绿,谈不上品味讲究。

一丈青下车拽住驴子,招娣竖着俩揪揪儿先蹦下来,后头跟着锦珍,少丰见了,那颗不羁的心仿若被一缕阳光猛射进来,不由对这个高个子的闺女多看了两眼。

他本来是为了应承老爹,看到这里竟有些惊喜起来,拿起杯子忘了喝水,对着锦珍一指刚说句:“就她吧!”

冷不防锦绣从车里轱辘出来。

头一日刚下了场暴雨,街上大小水坑还汪着水,日头底下光灿灿的闪着磷光,她钻出来的时候没站稳,新绣鞋踩了裙子,险些砸在泥地上。

刚好媒人对着三少爷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苏锦绣。

“原该如此,长幼有序,原该如此!”

三少爷既没瞧上仙女一样的锦珍,媒人到乐得省了许多冤枉吐沫。

于是,魏老爷大大方方捡最好的,满载了时兴的货物派出三辆马车,择吉日不远迢迢到小招子村下了聘。

一时间苏锦绣这个大龄老姑娘在十里八村风光无两。

月亮悄悄躲在云层后面,窗外海棠开得烂漫,微风拌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吹醉了小招子村勤劳朴实的女人。

苏家掌家的苏老爷没了以后,大奶奶带着三个闺女可过了几年苦日子。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大奶奶跟娘家老妈子学会了腌咸菜。

指着咸菜手艺养大了三个水灵灵的闺女,乡人不记得大奶奶的闺名,送了个雅号:一丈青。

锦绣转身托起裙摆趴伏在老娘膝盖头儿,脸埋在老娘袄裙里,怕娘难过,张大嘴巴,无声的哽咽。

要嫁人了,四十里路不算太远,心里终究舍不得。

锦珍也凑过来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搂着长姐同样把头抵在老娘膝前,惹得招娣凑在一起,娘四个扯了会子闲话,嘤嘤的哭成了一团。

小招子村嫁闺女,天上还挂着星星,热心的远亲近邻都过来帮忙。

院门大开着,不少妇女戴着裹头布穿了半旧的袄裙在西边厨下忙着杀鸡摘菜。

单等着唢呐声响起来好送大闺女苏锦绣出门子。

青城很大,四郊五县涵盖三个自然行政区,城中泰金河蜿蜒流淌。

以泰金河为界,划分河西区、河东区、河北区;四郊为东丽、西青、金南、北真;五县为魏县、滦县、招远县、北闸口县和育萍县。

魏少丰手持马鞭一下一下的抽在驴屁股上,那毛驴疯了一样撩起四蹄儿,在乡村羊肠小道上尥起一路尘烟。

“少爷,三少爷,慢点跑,省些鞭子吧,咱家这还是头半大的小毛驴子,才挂上车,腿儿还没遛开!”

“这不正好,小爷这趟帮你溜溜,管保一回就叫它认道儿。”

土道上轧出一溜歪歪扭扭的车印子,驴屁股后边探出吴常胜满脸愁苦的脑袋,随着颠簸一颤一颤的快把他颠登吐了。

“哎呦,三少爷,你这么跑这驴非得报废了不可。”

“不碍的,你消消停停坐稳喽,驴死卖给汤锅儿,小爷儿我最得意吃驴肉,正好大婚前好好补补。准不叫你落褒贬。”

“哎呦,我的差事呦!”

“哈哈哈哈,甭废话,坐稳喽!”说完扬起鞭子狠狠落下:“驾!”

魏少丰约了招远县的地主刘英俊吃酒,他并不糊涂,晓得若在结婚当日惹了祸少不得回去挨顿鞭子。

这会儿怀里偷揣着老爷子要给小儿媳妇的传家宝:一支帝王绿玻璃种翡翠镯子。

他都算计好了,大不了劫了花轿把新媳妇一同扔驴车上跟他回魏县,就说自己等不及亲自上门迎亲了呗!

多大个事儿!

“哎呦呦,三爷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门子传话不多时,刘英俊就挫着手从宅院里迎了出来,满身异香熏得毛驴直打响鼻儿。

“大老爷们,弄得跟个站街婊子似的,招蜂引蝶啊?”

魏少丰举了拳头没轻没重的照着脑袋就砸。

“哎呦,轻点吧,我如今可经不住你这一记老拳头凿了。”

“怎么着,在家闲的绣花把阳气儿都霍霍没啦?”

“哪儿啊,酒喝多拉稀,才找人瞧了说可能是酒痢,闹肠子嘞!”

“哎呦,能治好吗?”魏少丰忙一手掩住口鼻,一手不住的往身上蹭,两脚后退间跟自个儿的马夫撞了个结实:“别是传染病吧!”

“不喝酒自己就好了,咱家又是船厂又是良田的,来往应酬哪里能少了几顿大酒的!”刘英俊伸出胳膊一把将魏少丰搂在怀里:“甭嘀咕啦!你要是吃我的屎还真未准就着了道儿呢!”

魏少丰尽量让两个人的身体保持安全距离,刘英俊冷不丁的瞧见吴常胜:“怎么,他给你家干了?我几次三番都哄他不来呢!”

魏少丰眉宇间爬上一抹得意,给他赶驴车的新伙计原名叫吴常胜,名字晦气人又古怪不好使唤,最开始魏少丰并不想要他。

魏老爷在书房苦口婆心的劝儿子:“这个吴常胜啊,太爷爷辈儿原是教书先生,后来家里败落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已经开始给财主家打长工了,别看爷俩都长得面条似的瘦弱,伺候牲口却是把好手。”

原来老爹等着他侍候骡马给家里下驹儿,这么一想魏少丰大笔一挥写下“常赢”俩字:“记着,往后跟着我,你,就得叫常赢。这两字背不下来我扣你银子。”

吴常胜家里等米下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了他这一辈儿上早断了读书人的钢骨。

吴常胜牵着驴在河边拿大刷子给驴洗澡,没人的地方个人越想越气,嘟囔着:“老子会写字儿,上你家喂牲口当马夫够作践自己了,头天进门就把名儿给人改了。不厚道,常赢,那不成了苍蝇了吗?家里头缺粮米你等着下蛆充数啊!”

刘英俊外号刘大手,家里继承了祖业傻有钱傻有钱的,都说他朋友道儿宽广,花钱请客从不行乎,日子久了就落下个大手大脚的雅号。

刘英俊戴着瓜皮小帽儿,对襟夹袄上一溜青铜扣儿。

这家伙一米七六比魏少丰何止高出一个脑袋,常年跑肚子拉稀,瘦高个长得像只刀螂一样,好好的袄子穿身上就像迎风彩旗上插着的竹竿儿。

魏少丰要成亲了,这回专门来找他吃酒听曲儿告别少年时代的。

刘大手又攒了几个当地的玩闹,几个爷们到招远县最有名的妓院宜春楼吃花酒,谁知酒路不畅,醉倒在温柔乡。

常赢急得跳脚,这会再不走,夜里宵禁回不去,明儿耽误三少爷娶新娘子,这个失误打死他也担待不起啊!

“妈妈通融,”常赢手里一把散碎银子都握在老鸨子水娘柔弱无骨的小手上:“我们必须回去,明儿早起我们少爷娶新媳妇儿!”

“娶新媳妇儿,小哥若是说别的还好,我这宜春楼唯独不缺娘们儿,而且个儿顶个儿的水灵懂得怎么伺候爷们儿,保管叫你家少爷夜夜新郎乐不思蜀!”

老鸨子水娘妖娆,一抖手上绣红的锦帕,那锦帕绕着满座宾朋画了一个圈圈。

话音未落已经引得附近几桌食客哄堂大笑。

常赢红了脸,吭哧瘪肚的不敢抬眼瞧人。

水娘拿手一掂就晓得掌上银子不纯,别看散碎的一小把儿,吃花酒都未准够一顿宜春楼菜钱的。

“妈妈通融,我们爷岁数小家里管的严,今儿个胡闹了,倘若耽误了大事老爷怪罪起来不仅小人差事受连累,怕闹起来妈妈这里也不干净。”

“呦!你这猢狲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着你还威胁上老娘了不成?”

“不敢不敢。”常赢出来的急上身只穿了件抹袖的短褂儿,四月初的天气倒春寒,此刻本该冻得打颤的身子竟急了一头大汗:“妈妈若是好意留客,小人不敢强拉我们少爷走,我这就回家报信去,省得落埋怨。”

“这就对了!”

“可有一宗,我回去,我们少爷你得看顾妥帖喽,老爷若带着家丁过来拿人,到时候刀枪不长眼,妈妈还得照看好自身才是。”

常赢说着转身上了驴车,也不理会身后水娘“回来回来”的连声招唤。

来时憋的一肚子委屈此刻竟带着点使坏损的识乐心态烟消云散了。

三少爷魏少丰被几位美女拉到海棠花海间灌酒,冰凉的石凳上棉垫掉了一地。

同来的哥儿几个推说畏寒都怀抱娇娘进了屋,一众人的花账全挂在魏少丰头上。

他已然醉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水娘也不敢惹事,叫青青看着收了酒菜,姑娘们白得了银子见魏少丰已经醉得人事不知,鸟雀一样散了个干净。

守店的几个壮汉把魏少丰远远的拖到大街上,冷风一拍,魏少丰伏地哇哇一通,吐得翻江倒海。

醉酒的人,腿上没劲儿心里明白,伸手上怀里一摸,脑袋嗡的一声,心说:“不好,家传的翡翠镯子丢了,那可是老爷子给三少奶奶的见面礼。”

抬头呼唤常赢,哪里还见得着自家的驴车,他粘着一身污秽跌跌撞撞的胡乱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但见两个石狮子蹲坐在红色立柱两旁,门前一口鼓,想是到了衙门口儿。

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脑袋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把镯子找回来再说,至于为什么找,镯子具体什么样儿,是玻璃种是飘花还是玻璃种飘花早没印象了。

总之就是贵,很贵。

魏少丰拎起鼓槌玩命敲:“开门,放我进去,老子不活了,回去也是挨打,给老子开门。开门!镯子,镯子,没了,赔……”

连急带吐,魏少丰一身虚汗,出溜到鼓架底下撞倒的大圆鼓从上头掉落砸在他脑袋上“咣咚咚”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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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尸”降临,灭世随机而至!侥幸存活的白启逐渐追寻灭世缘由!只手横推三千帝,独剑卧看九重天!太古魔导与苍天之物的混战!寻找“神明”的遗迹,探寻“苍天”的秘密,逐渐还原恐怖的过去,那段被“神明”抹杀的历史!恐怖降临了!这是一场对抗侵略者的战争,这是一场转折游戏!白启留下嘶吼声回荡,带着“大陆”逃!苍天才是最大的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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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是吗?设计又算什么?没有想到,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次,所有欠她的人,都给她等着。前世的自己真他妈白痴,黒静待,,既然你是我姐姐,那么,这次我一定让你尽尽姐姐的职责。他迷人修长的丹凤眼一挑,满是诱惑,这个白痴女人,太有趣了。保护她,一定保护她,没有她,他会活不下去的。“黒欣儿,嫁给我吧。”他单漆下跪,手中的玫瑰送到女子面前。“可以啊,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好吧,她还是很腹黑。。。
  • 创世墨羽之大陆篇

    创世墨羽之大陆篇

    创世神-张墨羽在宇宙危险之际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世界,但是力量消耗太大,落入一个为地球的地方,张墨羽嘱托生灵神-雅灵继承王位,但是没有他之后神界陷入混乱,有一批由死灵神-狱灭为首的神一举占领了神界,生灵神为首的一方不敌选择蓄势,张墨羽下位之时全都看在眼里,这一切他要重新恢复实力重置秩序,之后再把王位交给生灵神,后消失在红尘中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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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大周立国近四百年,共传一十五帝;而今孝烈皇帝继位已有八载,虽广纳贤才,励精图治,但北有异族侵扰,南有海寇为祸,与之接壤的东方大国良国时有吞并之心;虽说皇帝殚精竭虑,但国事仍旧日渐衰败,四州三十二郡常有流寇作乱;显德八年秋,大争之世缓缓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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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仙王因没了却凡间爱情,重返回人间。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