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谁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是老爷跟三少爷,爷俩平安无事,我在街上远远的瞧见赶紧就来给大奶奶报信,省得大奶奶惦记。”
“可瞧仔细了?”
魏少杰没在,二少爷少山稳重唯恐管家看差了叫老娘空欢喜一场,亲自带了小斯站在大门口迎接。
“好啊,好啊,太好了,平安就行,回来就好。”大奶奶心情豁然开朗:“快,开中门迎老爷跟少杰回府。”
魏西华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踏踏,头上遮着帷帽,披着黑色的斗篷威风凛凛。
身后枣红马上端坐了三少爷魏少丰,同样的英姿俊朗气宇轩昂,爷俩骑马走在街上好似凯旋的将军回朝一般引人注目。
行人纷纷礼让,一行十来口子人两人骑马,其余乘车陆续到了魏府大门口。
“把酒都卸了,给今天跟车的小斯们多留几坛子好酒,其他都搬我院子里去,别给我摔了。这可是自己酿的好酒。摔了没地方踅摸去。”魏少丰从马上跳下来,亲自拉了魏西华的马缰绳伺候他下马,一边吩咐小斯们:“那三人绑好了,明儿得空再收拾他们。”
常赢从车里钻出来:“交给我,放心吧三少爷。”
魏少杰一把拉住常赢:“你不蹿出来我还差点忘了,苍蝇,你把老子自己扔在招远县蹲大狱的事,老子回头慢慢跟你算!”
“啊?”常赢挥手擦了把冷汗:“还凿巴呢,我当你早忘脖子后头去了呢!再说了,你瞎给起外号我还没说什么呢!这怎么算?”
魏少杰提起衣摆别在腰间,扭头冲着常赢伸出手掌,五个手指嘎嘣嘎巴响着慢慢合拢攥成个拳头挥了挥,一脸坏笑:“这个没法算,除非你有本事不跟着我!”
常赢心虚,就觉得自己的后脊梁直往外冒寒气儿。
大少爷魏少杰没在,老二魏少山早侯在中门等着,这会子见了魏西华忙从台阶上下来给魏西华请安,身后的小斯们打了千一拥而上,绑人的绑人搬酒的搬酒,秩序井然。
“你大哥怎么没来?”
魏西华摘了帷帽,露出一层灰白的发茬子。
“大哥跟周先生出去了,可能是县里组织捐粮的事。”
“我听说不大顺利?县里边请人议事愣没喊咱?”
“爹爹果然是顺风耳,消息那么快就传到招远了!大哥好手段。”
“哼,好事不出门坏事千里传。”
“那么说,不是大哥给爹递的消息,这下可坏了。”
如果魏西华的势力在魏县受损的事眨眼间就能通到招远县的耳朵里,那就意味着……
魏西华摆了摆手不叫少山继续往下说,回家是高兴的事,他不想影响家人团聚的好心情:“事发突然,不然我也不会雨一停就往回赶。稍安勿躁这里人多,晚晌你们哥仨都到书房里来,咱们合计合计,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魏西华的笃定多少给了魏少山一些心里安慰,他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任何灾祸从发酵到成熟都得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即便有事也不至于这么快。
魏少山尽量让自己沉着冷静下来,学着魏西华嘻嘻哈哈,面上一点不露心事。
“是,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
“对了,喜子!”
魏西华冲着人堆儿吼了一嗓子,就见喜子猫腰从魏少丰身后钻出来,低垂着脑袋盯着脚面:“我在这儿呢老爷。”
魏西华平时出门不带书童,他不爱看字儿,府上从来就没有过书童,只叫喜子跟在身边伺候,这会见了人心说:怎么蔫头搭脑的呢?
“叫你从水娘那领回来的人呢?”
“水娘?什么水娘?”稍微想了想:“哦,老爷问周二啊?”
“对,就那个周二,挺豪横的那个,人呢?给我揍了吗?”
“揍了揍了,如今还在咱家呢,也没白叫他吃咱家饭,大奶奶听说三少爷找到了也没为难他,给了床被窝叫住我们那儿去了,这小子挺识抬举,天天到灶上帮忙,跟着三少奶奶练切墩呢,我看再有几天学的三少奶奶就该教他炒菜的手艺了!”
“油嘴滑舌,问一句说那么多。”三少爷恐婚,才说天公作美下几天雨,好容易躲过去又提起来没的惹人烦心:“二哥,嫂子们都来了吧!”
“你成亲谁敢不到,”少山在少丰身上凿了一拳:“比上回见的时候结实了不少。”
“我在西华武馆刚学了两招,等天大晴了咱哥俩接着练,这回你未必能赢我!”
“行啊!输了得请酒!”
“没问题!”
魏西华趁人没注意悄悄告诉喜子:“好生看顾那个周二,多留他在府里玩上几天。”
一家人说说笑笑,才迈过二门就见大奶奶邱桂枝领着一众女眷站在门口,见了魏西华,大奶奶从怀里摸出帕子:“老爷可算是全须全影的回来了,看着怎么清瘦了那么许多,是吃的不顺口吗?”
说着就要举步下台阶,喷在空中的吐沫星子还没落地,聂小姨奶奶就打人群里窜出来,撞开邱大奶奶的肩膀,一下扑到魏西华身边,湿着眼睛挥起粉拳在魏西华身上一通乱凿。
“冤家你还知道回来,人家多揪心啊!”
聂小姨奶奶当着众人抽抽噎噎竟哽咽的说不出句囫囵的整话来。
老爷终于盼回来了,多少委屈思念化作相思泪,一串串的往下掉,只要魏西华宠着自己一天,聂小姨奶奶就知道自己准能扬眉吐气。
这会子她偏要掐个尖儿,偎在魏西华怀里叫这一家子欺负她的人都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老爷的心头肉。
魏西华见了聂倩梨花带雨的小模样也是心头一热:“别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那么些人都看着咱们呢!”
院子里的少爷奶奶并丫鬟小斯都尴尬的不敢抬头,四下里瞅着别的地方,假装没听见。
大奶奶惊愕的瞪大眼睛张着嘴,手帕子已经从眼睛移到了心口,紧紧按着唯恐自己克制不住的酸意顷刻间决了堤。
聂小姨奶奶旁若无人的粘着魏西华,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大家都看着既新鲜,又别扭。
“真是狐狸精,简直伤风败俗!”
大奶奶丢下句话,多少日子的思念辗转竟喂了狗了,自己搭台子倒叫别人唱了出苦情戏。
家里男人没纳过妾的奶奶们绝体会不到邱大奶奶此刻的复杂愁绪。
原来五味杂陈,竟是苦涩最多。
魏西华眼见着发妻愤愤不平甩脸子去了,自己也很尴尬,毕竟这群人里他岁数最大挂不住面子,此刻多少有点怪聂小姨奶奶不知礼数,他跟邱大奶奶风雨同舟了几十年,情分总还是有的。
可心里宠着的人,面上却是舍不得掉脸子,他知道自己不在家里聂倩少不得要比平日多受些个窝囊气,大宅门里的姨奶奶们几个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取悦家主生个一儿半女是妾室们固宠的唯一捷径。
魏西华对女人的兴趣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没准看上谁,比如招远县的那个水娘水老板看着就不错,女中豪杰一样少见,透着那么有趣。
聂倩年轻,朝气蓬勃,温柔娇媚,这些是大奶奶邱桂芝身上没有的,即便年轻的时候邱桂芝也是把体统放在情爱头里的女人,魏西华喜欢聂倩身上这股离不开的粘人劲儿,老爷们在自己家里纵个小妾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别太过份逾越规矩就行。
“姨奶奶这是要做什么,”魏少山守旧,老爹纳妾他管不着,俩人只别再生儿子出来就行,多个孩子将来就多个人争遗产。
他原就是家里最不得宠的儿子,心里一直跟兄弟们较着劲儿,不乐意多说话,等看见大奶奶扭头往后宅走,有心叫老娘听见自己替她说了话,将来若自己遇到事也好叫老娘记一份人情在里头:“天又要下雨了,爹爹刚进门,先回房换衣裳吧!”
聂小姨奶奶毕竟是老爷子心头肉,也不好说的太狠过分下她的面子。
二少奶奶冷眼瞧着公爹跟小姨奶奶的黏糊劲儿心下满是羡慕:看看人家夫妻俩,蜜里调油才像那么回事儿。
他们家这位二爷算盘打的贼精,自己见天把着钱罐子不说,日常晚上他们都是分房歇着,到没听说二爷宠幸过哪个丫头,少有的几回夫妻房事,准是上炕就提借钱,成亲一年,二少奶奶跑娘家都支了三回银子了,从来不见归上账。
临回魏县之前,娘家兄弟来育萍走货,顺道过来瞧瞧姐姐日子过得好不好,别人家里有金巴不得赶紧对着亲戚全贴在脸上,二爷倒好,非得撺掇人家请自己夫妻俩吃水煮鱼。
娘家兄弟实在,给了二爷银子点的黑鱼,下人提回来的却是草鱼,人家问二爷:“姐夫你怎么没带黑鱼回来,可是街上买不着吗?”
二爷提起草鱼闻闻腥:“这个便宜,你叫我买黑鱼,我还要去另买豆芽菜跟调料,银子不够。”
二少奶奶为这个事跟二爷闹了好几天别扭,晚晌回来冷锅冷灶的不给做饭。
开始二爷还跟二少奶奶扛着打冷战,两天下来,顿顿外头下馆子,还老遇见熟人,开销算下来,亏了。
二少奶奶心里气不过,难道自己家的亲戚还值不得条鱼钱吗?
她到要看看,同样是兄弟,二爷回到自己家里能不能把手上这碗开水端平喽!
魏少山想家里多个替自己撑腰说好话的人,那一定是父母双亲里头选一个。
这个小姨奶奶以魏少山府上二爷的身份还真没太往眼睛里去,不得罪就行了,没必要跟她太客气,端着二爷的架子叫姨奶奶敬畏些没坏处。
魏西华拉着聂倩的手轻轻拍打:“怎么没见老三媳妇过来请安?”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合适,苏锦绣现在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儿媳妇也不是来串门子的亲戚家闺女,她若是跟着来迎接,撞到魏少丰,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大说的通。
魏西华只是好奇三小子亲自选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那个直线思维的脑袋里装不了蜘蛛丝一样的网络结构。
苏锦绣来的这些日子,魏家见过她的人对她的评价普遍不错:会持家,说话内容总带着点土坷垃味儿,小心翼翼的积极主动融入大家,总之算是个挺能干的小媳妇。
说到相貌,底子还是有的,就是皮肤晒的黑红,打扮丑了一点,宅门里头闷养上一年半载的,假以时日慢慢调教,品味应该能得到提升,到时候保管出落成叫人眼前一亮的小媳妇儿。
众人大概也很纳闷,看不出来魏少丰那么纨绔的少爷居然还是个重口味。
魏西华的府邸整体占地面积大概有十五公顷,府内四季如春,绿植环绕,其中水域面积大约四公顷。
雏子湖的湖水是打泰金河里引过来的,到了魏府围着二门三门饶了个圈。
二门上原来是三个少爷一个四合院住着,三门是邱大奶奶休息的地方,从邱大奶奶的院里出来沿着雏子湖可以到聂小姨奶奶的小院。
从建筑格局上看,魏家就像一个宝葫芦,嘴儿小肚大且圆,绝对吸福纳金的好宅子。
魏西华回府先去了雏子湖上的书房,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日常都安排了小斯值守伺候,无论奶奶丫鬟,是女的非请不得入。
魏西华的书房在二楼,一楼大厅挂着《老子出关图》,鸡翅木的供几上,香炉袅袅婷婷燃着好闻的檀香,原木色的旋转楼梯,略陡。
沿梯而上,每个窗户都可以对雏子湖的景观一览无余,雏子湖是魏西华带客,独饮的自留地儿。
常赢在桌子底下拢了一盆子碳,湖面上返潮,半拉月没人来,书房软塌上的卧垫都水了呱唧的。
魏西华来了瘾:“这么好的水别糟践了龙王爷的美意,把鱼竿给老爷取来,待我钓它几尾肥鲤解解馋。”
常赢帮着魏西华调鱼食,撒了一把黄的红的不知道什么料打窝儿。
“老爷,您给评个理,咱们到您府里上差是冲着差事稳当干的踏实来的,可我们才上工工钱都还没领足一个整月,苍蝇苍蝇的给我们喊成了昆虫儿了,招谁惹谁了。”
“那准是你招他了呗,他好好的不给旁人起外号干嘛单叫响你的!”
“老爷,咱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给您说个事您心里就有数了。”
常赢说着伺候了魏西华喝茶,魏西华只喝了一口,拿小手指头上留的指甲盖子挑出点什么不顺眼的东西,对着半空一弹:“你待会叫大奶奶给我泡上一壶玫瑰茉莉花茶来喝!”
“是。”常赢不懂茶道,他一肚子憋屈,等着倾诉完了好跳槽,常赢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去伺候魏少丰了,给多少月钱都不受他那个窝囊气。
这个事只能魏西华给他做主:“三少爷的衣裳在招远牢里弄脏了,送少奶奶的翡翠镯子也丢了,我跟他说少爷咱先报官吧,时间越久越不好寻。他说不急不急丢不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当铺不敢收脏。可是当铺里不收别的旁人就不能送相好吗?”
“少丰说的对,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没人舍得送人,这孩子遇到事上到是有几分像我,冷静、有头脑分析的不错。”
常赢原是瞅空来找魏西华告状的,哪儿知道,叫魏西华那么护犊子,生给怼回去了,噎的常赢对着西头的窗户挤出个响屁。
喉咙里憋了半天才转着肠子接着讲:“您说好就好吧!就说镯子的事放下了,魏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可三爷不缺银子啊,他头出来那天把我身上的钱搜刮干净了给号子里的狱友炖肉请客。出门找瘪爷拿钱买了身新衣裳,人家要一两五钱,瘪爷够爽快二话不说就给兑了银子。”
“少丰欠了人家钱没还吗?”
“还是还了,这点小事三少爷到不至于占便宜。那几天下雨三少爷非得去河边看看,我就套车陪他跑了一趟,路过成衣铺,老板生意不好做,同样的一身衣服卖一两三钱降价儿了,咱们爷二话不说就找上门去,非得说人家掌柜的故意寒碜他,闹着退货。掌柜的叫他闹腾的没法,就给退了,钱刚到手门都没出呢,三爷直接给柜上撂下一两三钱银子,袄子一穿又走了。”
“哈哈哈哈!奸商,做生意原该童叟无欺,就该这么治他。”
“没过几天,三少爷专门跑了成衣铺子一回,这次同样的衣裳开价就一两,连小的看着都心疼,三少爷如法炮制又退了一回,撂下一两银子走了。”
“哈哈哈哈,好,活该,之后卖多少钱啦?”
常赢诉苦感觉整个就是给魏西华说笑话来的,有这样的爹也就不用奇怪生出这样的儿子了。
“老爷您还笑呢!做买卖不容易,人家那是薄利多销,愣叫咱们家三爷逼的恢复原价儿了。还叫价一两五钱。”
“你亲眼看见啦?”
“三爷逼着我去问的啊,人家肯定认识我,这人丢的!”
“那你还去问?”
“我不去他踹我啊,屁股蛋子都叫他踢青了。这都不算,还有呢!三爷穿着一两银子买的袄子找招远的地主大手赌牌,他是空手套白狼啊!把袄子抵给大手作价一两五钱,不光没输他里外里还赢了五钱。然后衣裳也不要了,披着被子坐车里回到西华武馆,又穿着自己洗干净的那身衣裳拿着赚来的一两足银回了魏县。”
“这不挺好的吗?精彩,不亏是我儿子,就该那么干!”
“啊?老爷,那我怎么办?我可亏了呀!亏大发了我啊!”
“怎么呢?这里头还有你的事!”
“还怎么呢,他给我起外号不说了,跟他跑这几回我着凉窜稀拉肚子呢!您瞅瞅我这裤带,去招远的时候嫌短,回来长了那么一大骨节,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可不是亏了吗!”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还带着个人。”
“谁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