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山赶到城外北山私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雨还在噼里啪啦下着,不知停歇,暗夜里,雨声显得格外明晰,但除了雨声,听不见一丁点儿其他的声响。宅子大门上的两个灯笼并未点亮,只有门缝里透出来一丝昏黄的烛光。他一手掌伞,另外一只手单手推开了院门,一进去,就见云阳和庄云梦两人站在厅堂的檐下,庄云梦在前,云阳在她身后一两步,此刻,庄云梦正仰着头,伸手接着檐下的雨水泼着玩。
他本想第一时间出声叫庄云梦的名字,却注意到她的裙摆已经湿透,微微粘在身上,不由地微微皱眉,没有喊出口她的名字,只是沉声说道:“谁让你站在外边淋雨的,赶紧进去!”
就在白暮山声音响起的瞬间,庄云梦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到了门边的他,不由地喊道:“白暮山,你来了!”语气中有些急切和激动。
她的话音刚落就想冲到门边迎接白暮山,却被云阳一把拉住,白暮山的喝止声也同时响起,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
白暮山撑着伞快步穿过庭院,进入厅堂里,将手中的油纸伞随手搁在一旁,掸了掸长衫上沾上却未完全浸入的雨水,而后抬起头看向庄云梦和云阳。
云阳见到白暮山,单膝下跪,右手抚在胸前,喊道:“二殿下。”
“嗯~”白暮山用鼻音答了一声,没再看云阳,径自拉上庄云梦的手腕就走了进去,在厅堂里找了相邻的椅子坐下来。
云阳缓缓站起,转头朝里面看去,心中酸涩,无论怎么看,似乎那两个人都更适合在一起,男女皆俊美无双,多么般配。
原本他很喜欢这场雨,这突如其来的雨让庄云梦能够暂时放下寻找白暮山的想法,让他能和她多独处一会儿,最重要的是,他们最早也是因雨天相识,但现在,他竟然有些讨厌这场雨,这如瀑的雨让他一时找不到更急迫的借口,走都走不得,只能留下来。三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人显得多余,不巧的是,他们三人之中多余的人是他。
“云将军,你也进来啊,别老站在外面。”庄云梦看见云阳还傻傻地站在檐下,冲他喊了一声。
听到庄云梦的叫喊声,云阳在心底默默为自己鼓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走了进去,在两人的对面坐下。
庄云梦见到白暮山十分高兴,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她先是向白暮山说了自己这两天到都城后发生的事,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两个人总能默契的笑出声。然而,这些笑声对于云阳而言却有些刺耳,最终,他还是兀自站起身,重新走出院子,在离得稍远的转角游廊选了一处僻静之地,静静倚靠着走道上的木柱,看着庭院不停落下的雨,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厅堂里两个人相谈甚欢的场面。
庄云梦聊得太过投入并未注意到云阳出去了,白暮山用余光瞥见了,却未出声。他很清楚,有些事尽早有了舍弃伤害才会最小。
厅堂里,庄云梦和白暮山两个人又聊了很久各自发生的事情,相比起白暮山天天忙于政务的无趣,庄云梦的要精彩得多,她说了很多,包括她又救了一个奇怪的濒死之人,包括她为穷困的百姓免费治病,不过她却未提及她去了云梦山庄以及找到了元殊的事情。她想,就算她心底里很信任白暮山,但关于云梦山庄和元殊哥哥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特意避开了。
庄云梦此次来都城便是为了凭着白暮山的势力打探师傅和师兄弟们的消息,而白暮山也同样知晓她的目的,只是她还未问,他便一直没有先开口。大约又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才终于回到正题。
“白暮山,你……最近有打听到霜冷的消息吗?”坐在一旁的庄云梦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倾身紧张地望着白暮山,轻声问道。
白暮山闻言,看着庄云梦脸上被昏黄烛光照耀得愈发精致的容颜,轻叹了一声,回答道:“倒是收到了一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确认,并不能全信!”
其实,他很不想她提及此事,因为他最近陆续收到的关于霜冷的消息都不算太好,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听了一定会很担心,同时更会很自责。在霜冷的时候,她原本是想留下的,是他将她扛了带走,虽说是奉了师傅的命令,但在霜冷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没在那儿,他很害怕她会怪他。
“什么消息?”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庄云梦问出口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阵术诡宗与霜冷的那一战打了很久,双方损失惨重,各自都有人员伤亡,霜冷的云雾奇障被破,有人从玉落峰的断崖上望下去,隐约看见山谷下血流成河,场面很是惨烈。”白暮山说道,沉默片刻后,他话锋一转,放缓语速说道:“我派人快马加鞭赶去霜冷了,带回来的消息说霜冷弟子中有许多人突破重重包围逃了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庄云梦追问道。她死死盯着白暮山,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情绪。
白暮山迟疑了片刻,看向庄云梦的眼神中透着心疼,对上她期待却胆怯的的眸子,低声说道:“听说……师傅在那场对战中消失了,生死未知。”
“什么?师傅消失了?!”庄云梦惊呼一声,双眼逐渐暗淡下去,她缓缓低下头,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她的心还是太大了,阵术诡宗那么大的阵仗,师傅和师兄弟如何能敌,她不该跟白暮山走的,以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关于那一战最后具体什么情况一点都不知道。
白暮山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庄云梦听到消息后变成这个样子,他急忙起身走到她跟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云梦,你先别着急,毕竟我的人马赶去霜冷已经是大战之后了,只能循着蛛丝马迹四处打听,消息有真有假不能尽信,具体什么情形,我们还需要找到霜冷逃出来的弟子问清楚。放心,我已经动用了我能够调动的手下四处寻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白暮山,师傅不能有事,我的父母不在了,师傅就是我的长辈,是我的亲人,如果师傅也不在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底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听到这样的消息,庄云梦心里的防线一下就被击溃,情绪起伏巨大,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白暮山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莫名有些慌乱,再注意到地板上滴落了几滴小小的水渍,立即猜到她已经哭了,他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在与她相识的这段日子里,,她都是笑呵呵的,相比带她离开霜冷那次,这次哭得更加伤心,她哭着,他的心也如放置在火上烤着,焦灼无比,不比她好过多少。
他缓缓将手环过她的肩膀,把她完全拥进怀里,双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着,过了一会儿,将自己原本低沉沙哑的声音压得更加低沉,柔声开口,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师傅对你意味着什么,我会帮你找到他,帮你找到霜冷的其他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有某种魔力,给了庄云梦很大的安全感,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而他看见她眼中的晶莹水色,眼中满是心疼,抬起右手轻柔地为她拭去。
两人就这么无言的对视着,很久很久。
……
外面的雨停了,雨后的小院漂浮着清新的泥土味儿,檐下的水珠子一滴接着一滴缓缓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一下下打在云阳的心上,他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厅堂走过去准备向两人告辞。
还未走到门边,云阳就看见了窗户上透出来的两个拥在一起暧昧无比的影子,他的心一下子仿佛置身冰窖,冻到麻木,他没有再走进去求证,微微皱了皱眉,僵直地转身出了白暮山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