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7月10日。
上海市政议厅。
警察们封锁街道的前一刻,九哥开车载着二爷进入会场。
两人相同的黑色中山装一前一后进入二楼的会议室。门口的警卫为两人打开门,满满一屋代表着各种权势出面的人鸦雀无声的围着长方形桌坐在自己的名牌后面。二爷低头走进,寻着景蓝货流的名字。
景蓝货流和海棠实业被有意的安排在一起,两个名牌贴着主席位一左一右。二爷无意顾虑过多,坐在椅子上斜头扫视着这群人。“郎先生,需要烟卷吗?”背后站着的九哥弯腰问着二爷。二爷点头,伸出右手指敲敲面前的桌子。
“你好,我是海棠实业的法人代表,我叫周良。”徐林海的人隔着目前空着的主席位伸出手向二爷自我介绍。二爷只是微笑点头报上姓名,并未理睬周良想要握手的想法,身后的九哥轻哼一声。此举并未引起周良的任何情绪,他依旧自信满满的做着阐述。
“郎先生,徐老板对华隆的地,势在必得。你们转告黄老板,不要接着做无谓的反抗了。今天的会议只是走个过场,相关文件下午就会签发。”周良信心满满。
二爷只是注视着面前的烟卷安静地听。
“另外,黄老板要是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们也是可以慢慢谈的,何必大动干戈,你说呢。”周良凑近身子。
“黄老板肯定有要求。”二爷抽出一根放在嘴里。
“哈哈,早这样何必要见血呢,说吧,我会在徐老板面前替你们争取的。”周良觉得自己的一番说辞有了效果。听见见血二字的二爷眼神冷冽了片刻,这是变相的承认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了。
“买住华隆的地,就是黄老板唯一的要求。”点燃卷烟,二爷深吸一口,冲着周良吐了过去。二爷的这一举动让九哥笑出了声音,也让周良身后的随从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盯着二爷。九哥冲着周良的随从耸了耸肩,一声不屑的轻哼传进周良和手下的耳朵里。二爷回头看着九哥,九哥点了点头出了会议室。
“郎先生,你何必呢。为了黄老板招惹到自己身上这么多事情。”周良还是一脸平静。
“国人的钱搜刮起来,什么感觉?”二爷讽刺。
“这不是搜刮,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做相应的改变。我们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好的。”周良真的觉得徐老板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二爷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念头,灭掉烟坐直身子。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人引得全场的人都纷纷起立问好,二爷也随着人群站起看着来人。雪白的头发衬着没有皱纹的脸,看起来极其不协调,藏蓝双排扣西装托的他极具气场,金丝无框眼镜的后面是一双细长,眼白居多的眼睛。
慢慢走到主席位,手把在椅背上看着众人“不讲废话,列议案,解决议案。”随后坐下。
二爷的眼神从来人的身上转移到他面前的名牌:国民经济综合统计司司长:南沛宇。坐在南司长的左边,二爷有些莫名的压迫感,随即摇摇头拿起烟卷点燃。
会议正式开始。代表们根据先前抽号得到的顺序一个个讲述着。南司长只是面无表情安静的看着每位在发言的代表,时不时扶一下滑落的眼镜。云锦天章布匹行的代表刚站起,南司长开口“你们的书面资料我已经看过,贷款在租界扩张,行不通,坐下吧。”
二爷侧头看着身旁的南司长,依旧是毫无感情,陈述的话语仿佛是已经腹稿已久,不带任何颤音和色彩。
“南司长,诸位。为响应南京国民**的振兴民族实业号召,我司现要收购原华隆机器厂的所有合法使用面积。以华隆为雏形,建立更大更符合我们的重工业工厂。”周良起身讲述。
在座的代表们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会议室乱作一团。
“静一静。”南司长的声音不高不低“这位代表,你的提议我会和成员团裁决。决定在上午会议结束时公布,下一位。”重回会议室的九哥轻轻地碰了碰二爷,后者灭掉手里的烟。
“南司长,各位。景蓝货流现在的规模空前巨大,我们不止有成熟的运输渠道,更有已经提上日程的造船厂计划。不只是景蓝,在座的所有人都需要在上海有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船厂。这对振兴经济和提高部分人群收入将作出巨大贡献。所以,景蓝货流要买下华隆机器厂的使用权限和全部土地的拥有权。”二爷自行发挥完,看着周良。
“同样,你的裁决,也会在上午会议结束时公布。届时若有不满,可以在下午的会议上提出反驳。”
“老爷,您上岁数了,少弄一点。”德叔捡起黄老板脚底的针头,扔进垃圾桶。
“西洋玩意,劲头够足。”黄老板瘫在沙发上,手边是烟枪和一盒***,面露微笑,有气无力的说着“会议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了,但是实时消息送不出来,市政厅已经戒严了,只进不出。徐林海的代表周良,全部资料已经送进去了。”德叔收拾着黄老板手边的精神依靠“将所有的努力都寄托到郎亦安身上,老爷,你要是押错宝了怎么办?”
“他只是适合代我出面的人而已,不牵扯我的事情,即使押错了与我而言也没有损失,不是吗?”黄老板放平卷起来的衬衣袖,遮住满是细微针孔的左胳膊。
“话虽如此。可我觉得郎亦安日后不会察觉不出你正在和要去做的事。”德叔双手交叉于身前。
“知道的话也只是一些皮毛,无碍。另外,送去平江的大洋到了吗?”
“已经接收完成,他们还特意写了信,交代押送人员一定交给您看一眼。”德叔出门去拿信件。
市政议厅。
“第一轮发言已经结束。休息一小时,开始第二轮讨论。”南司长说完起身出门。
“郎先生,放弃吧,徐老板上下已经打点好了。黄老板这次肯定是要吃败的。”周良在会议室外接完电话回来,满脸春风的看着二爷。
“你是徐老板什么人?”二爷问着闲白。
“总公司的法人代表啊,郎先生,您记忆力不好啊。”周良不痛不痒的回着。
“家住大胜胡同,两儿一女,皆在襁褓之中。妻室安心家中抚养孩童,让你在徐老板的公司没有后顾之忧。你却又找了一名妓女出身的名媛,快活不已啊。”二爷看着九哥笑笑。
“做什么?明面不行,暗里搞我?”周良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这就引得二爷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没有,我不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只是想让你的孩子长大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好人。”二爷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周良。
“徐老板的计划原就利国利民,你们为什么就是理解不了呢?”
“靠着法国人压榨自己的同胞,这叫利国利民。在自己的国家为法国人做贡献,这叫利国利民。”二爷扬了扬眉。
周良无语。
“开始吧,各位。”南司长稳妥的坐在主席位“首先公布第一轮中两个裁决决定。”南司长左右的周良和二爷都紧张起来。
“原华隆机器厂的全部土地和使用权限,经成员团决定,交由景蓝货流进行下一步的处置和改善。各位有异议吗。”南司长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二爷。
周良第一个站起进行辩解“司长,为什么,海棠才能真正给华隆一个新的生机和希望的。”声音极大,情绪极高。
“我不听官话,我要你们的改变目的和方向。如果现在你能给我一个和景蓝货流一样明确的方向,我会考虑撤回裁决决定,重新评判。”南司长稳当至极。
“我,我们……”周良开始结巴,说不出一句整话。
“不是不给你机会,你的准备不充分。下一轮开始。”
一上午的时间在南司长一声声的‘同意’‘驳回’中结束。
下午的经济计划跟景蓝没有关系,二爷也就带着九哥准备开车找黄老板。
“郎先生,等我一下,我去卫生间。”九哥有点抱歉的意味,二爷点点头站在卫生间门外等着。具体的书面材料和证明晚几天会送到黄老板的公司,只要黄老板签完字,华隆的一切就都归到景蓝的手里。二爷想到这挺开心。
“噗通。”肉体狠狠砸到地面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二爷立马转回身推开男卫生间的门。
九哥被捆绑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心跳。
靠窗的墙上满是还在流淌的血迹。血红的双眼瞪得很大,眼角也已经破裂,血珠滴滴无声的砸在地面。嘴里塞着一大团布,脖子里也有很深的勒痕。
二爷霎时没有缓过神,只是愣愣的靠在墙上。反应迟钝般关上卫生间的门,慢慢蹲下想要抱起九哥。手搭到九哥身上瞬间就染满了血,二爷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已经满是划痕。忍着血液浸泡双手的不适,搂起九哥到自己的怀抱里。
二爷用毛巾擦了擦九哥脸上的血,又脱下中山装的外套,紧紧包裹住九哥,费劲的背起,走向车停的地方。
毫无感觉只凭记忆的将车开到黄老板的家,二爷一下车就开始疯狂地踹着车门。发出的巨大声音也引得黄老板在二楼探身看出来“亦安,没关系,这次拿不到,我再想办法。”
“对啊,年轻人不急……”走进二爷的德叔还没说完安慰的话就看到了二爷身上的血迹。转回头冲门口的守卫喊“关了前后门。”
“怎么了?”黄老板慢慢走到大门处,背手看着德叔和二爷。
“九哥死了。”二爷无神的看着面前的车。
“什么!?”黄老板闻言紧步走到车的旁边,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九哥的尸体也随即倒了出来。
“这,怎么回事?”德叔看着面前九哥的尸体“阿九怎么死的?郎亦安,说话。”
二爷诉述一遍,从兜里掏出被血浸泡的烟卷,点燃,费劲的嘬着烟嘴。
“老德,一天内查清。”黄老板冷漠的说。九哥是最早一批跟着自己的人,即使一直负责外线的工作,却也是安稳踏实,一心护主。如今以这种难看的方式被杀,这是在打黄老板的脸。
“拉走,厚葬。”德叔吩咐着手下,随后上车出了黄老板的宅子。
“我为你争来了,也没有我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做下去了。”二爷和黄老板说着心里话,喝净了杯中的酒。
“你的发言我已经看到书面资料了,很不错,我没看错你。”黄老板拍打着二爷的肩膀。
“九哥死了,你为什么没有反应?他对你可是绝无二话的,黄老板,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恻隐之心。”酒意上头,说着平时想说却说不出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去找凶手拼个你死我活?”黄老板抱起双手,看着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