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毒谷离开,陈绅儿返回了奔流寨,整整一日粒米未进,将自己关在房中。
封无心虽不知到底何事让陈绅儿如此担忧,但却什么都没问。她不喜欢问问题,更没什么好奇心。尤其害怕陈绅儿发问,问则必生乱。陈绅儿担心的事,需要她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如此何必自寻烦恼?只是有些担心,陈绅儿如今痛失至亲,是否会一蹶不振?
但封无心的担忧是多余的,陈绅儿第二天,便作息饮食正常了起来。
“绅儿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饭桌上,封无心问道。
“动身?去哪里?”陈绅儿凤眉一挑,反问道。
“当然是回财绅庄拉?我们的大计划难道你忘啦?”封无心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的大计划,我岂能忘记,只是不明白,为何非要回庄。我已经决定了,将财绅庄迁到此处。”陈绅儿淡淡道。
“迁到此处?”封无心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啊。”陈绅儿点了点头。
“哦。”封无心撇了撇嘴,继续扒饭。
陈绅儿反而笑了笑。
“你这丫头,若是屏儿,定要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你却为何不问?明知道此处无论交通,环境,都比不上鲁东行省,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迁庄于此?”
只见封无心摇了摇头。
“不问,我怕问出了天机来。”封无心皱着鼻子,往头顶上指了指。
“噗哧……”这还是陈绅儿月余来,第一次开心的笑。
“你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吃吧。”言罢,陈绅儿替封无心夹了她喜欢吃的香酥仔排。这丫头的嘴可是刁得很。虽然离奔流寨灭寨不过月余时间。但陈绅儿很快便招揽了更多人手来到奔流山。如今的奔流山上,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子,伙计,佣人,丫鬟一概不缺。
吃完了饭,封无心抹了抹嘴,认真的盯着陈绅儿。
“说罢,又要怎么使唤人家了?”
陈绅儿不免有些诧异,这丫头不谙俗世,平日一些浅显的道理,她是一概懵懵懂懂,糊里糊涂,陈绅儿不是没教导过她,封无心也非是不愿学,而是人如其名,有些没心没肺的,天生不善此道。所以财绅庄的外务,多是交由翠屏打理,如今陈绅儿也不得不亲自负责了,失去了翠屏,陈绅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做甩手大掌柜了。但封无心却有陈绅儿更羡慕的天赋,除了不知怎生的“算脑”之外,更能看透人心。之所以称之为天赋,便是封无心不必如魏慧文那般依靠远见卓识,非凡阅历来看人,而是单单仅凭直觉便可。
尴尬的笑了笑,陈绅儿拉着封无心来到了临时改建的小厅之内,将封无心按到了案桌前,才开了口。
“无心,今日,我要你替姐姐来算账。”陈绅儿正色道。
封无心撇了撇嘴。
“哪日不为你做这些活计,用得着故弄玄虚,搞得正儿八经的,吓唬人。”
陈绅儿凤眸微眯,缓缓开了口。
“我需要你替我先算下,如今财绅庄的财力总数,只算现银。”
封无心微微一愣,从来都是信口而出的数字,此刻却难以轻言,不自觉的将案桌上的算盘扯到面前,噼啪作响起来。
得了数字,陈绅儿点了点头。
“好,下面我给出数据,你来帮我记录,统计。”言罢,陈绅儿打开了一口大箱子,从数百份资料中拿出了一份。
“萧岚国,宣和元年人口总数……十五岁以下人口数……男女比例……十五至三十五岁人口数……男女比例……粮食年产量折白银价格……矿产年产量折白银价格……桑蚕布绢年产量折白银价格……药材年产量折白银价格……”陈绅儿的语速越来越快,封无心起初还算应对自如,但越往后面,数字越是复杂,每拿出一份资料,便是一个国家的财政情况,而且分了数年到十数年不等进行统计,饶是封无心天赋异禀,也不禁算得头大。
但陈绅儿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两姐妹熬了个大通宵,直至次日清晨鸡鸣,见封无心实在撑不住了,陈绅儿才停止了叙述,打开了酒葫芦,喝上了一口西江贡。可她所欲统计的数据尚未完成十分之一。
随着陈绅儿的停述,小厅中响了一夜的算盘声才戛然而止。封无心顶着黑眼圈,转着僵硬的脖子盯着陈绅儿,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陈绅儿急忙替封无心揉着早已红肿的小手,媚笑着。
“好妹妹啊,今天你想吃啥?”
封无心的嘴缓缓咧开,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张着大嘴哭了起来……陈绅儿这是不累死她不算完的节奏啊。余光扫到了那才下去了一个尖儿的大箱子,封无心的哭声更大了。
“呦呦呦……唱得真好听,继续啊,别停!”陈绅儿也不会哄个人,反而打趣起来。
封无心好像和陈绅儿扭上了,哭了半天,见陈绅儿不为所动,明明已经哭不出眼泪,依旧张着大嘴对着陈绅儿不停的“啊……”着,音调当真是百转千回。
陈绅儿嘴角抽了抽,被封无心这“啊”得心烦意乱,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如此有毅力,足足“啊”了半个时辰,声音依旧洪亮高亢。
陈绅儿有些来了火气,一拍案桌怒吼了一声。
“别啊了。”
“咦咦咦……”封无心倒也听话,果然不“啊”了。
“嘶,没完了你,不准一。”陈绅儿的眼睑气得直跳。
“呜呜呜……”
陈绅儿一拍额头,恨不得把这丫头毒哑。这哪是给活人的哭法,简直如同哭丧一般,这丫头诡异,陈绅儿哪里敢让她对着自己如此哭下去?
“好啦好啦,今日休息一日,明晚我们再继续行了吧。”陈绅儿不得不妥协。真要给这丫头惹急了,万一耍起了熊,这些数据她算到死估计也算不完。
只见封无心这才闭了嘴,她也知道陈绅儿为何如此急迫,奈何这活计是真真熬人心血,估计等陈绅儿要的数据算完,她这十七八的姑娘恐怕得累白了头。
见封无心终于消停了,陈绅儿不由吐出了一口浊气,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天下最恐怖的“功夫”。
却见封无心将陈绅儿拉着来到了案桌前,将笔纸推到了她的面前。
“红烧蹄髈,酱香鹅肝,香酥醋鱼……”
封无心报起了菜名,陈绅儿则奋笔疾书,足足写了三十多道菜,封无心才“口下留情”。
“这些数据,你让我给你算一日,我就要吃这些,没有,就哭给你看!”言罢,封无心转头回房补觉去了。
再次捋了一遍菜单,好么,这些东西,光是备足食材,怕没个三五日不行,陈绅儿气笑了。
“这鬼丫头!”
奈何有求于人啊,紧催慢赶着,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把封无心这小祖宗请到了餐桌前,陈绅儿亲自替她夹菜,面色不善的狞笑着。
封无心哀叹了一声,也不知这些精品珍馐嚼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待封无心吃饱喝足,陈绅儿才再次将她“请”到了小厅中,封无心欲哭无泪啊,陈绅儿连夜壶都给她备好了,看这架势,又逃不了一夜的折磨了。
咬了咬嘴唇,封无心秀眸微眯,自觉的坐到了案桌前,从袖囊中掏出了一个陈绅儿从没见过的奇异算盘,仿佛比普通的要多上那么几颗算珠,而且还是圆形,结构甚是繁杂。
陈绅儿不由一愣,心中好奇,刚准备张口发问,却听封无心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
“念!”
陈绅儿把问题硬咽了回去,开始继续为封无心读数据。小厅中再次传来了噼啪作响之声,陈绅儿默默留意着,只见封无心单手使用着那新奇的算盘,居然从不归位,不管多么繁杂的数字,封无心居然只需算一遍即可。这让陈绅儿心中更加惊叹,数算效率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如此,两姐妹在这小厅中吃喝拉撒没出过屋,好在有下人们往返伺候着。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半个月后,陈绅儿捧着最后精算总结出的一张数据单,长长舒了口气。此番折腾就连陈绅儿都有些熬不住了,本以为早该炸毛了的封无心,竟然咬牙撑了过来,毅力非凡。当然,活儿干完了,封无心自然要发泄下心中的积怨,少不得对陈大庄主再次“开腔”。
终于在足足报了两百多道菜名后,封无心才放过陈绅儿,转身回房,非要睡上三天三夜不可。
总算安抚好了封无心这小祖宗,陈绅儿看了看手中的数据单,缓缓抬头,盯着夜空。
“若是没有命运,我身边哪怕少了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实现这大计划。可若是有命运……”陈绅儿皱起了眉头,喟叹了一声。将手中的数据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中,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单子贴身收好。
“若是有命运,岂能被我算出这天下。”陈绅儿的凤眸微眯,语气陡然一变,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睥睨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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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摘星楼九层中,魏慧文正手持黑白双子,独自弈着一盘棋。
“小姐,已经一个多月了,绅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是不是……”萧美华轻声开口问道。
“如何没有消息?天痕山脉中如今不是血雨腥风的,至于那丫头,不是有消息说,她大肆采购名贵食材么?能吃能喝能折腾,不用担心。”魏慧文没有抬头,依旧思索着自己下出的一个困局,淡淡道。
“话虽如此,可是这些都是我们探来的消息,这丫头一直也没亲自来个信儿,和我们汇报下情况,经此大殇,也不知她瞎折腾些什么,总是有些不放心啊。”萧美华无不担忧道。
魏慧文将要落子的手一顿,缓缓收回了棋子,幽叹道。
“唉,姑娘大了,不由娘!上次带她见诚儿的事儿,想必也再难以让她如从前那般信我了。”
萧美华秀眉微皱,急忙开口劝慰道。
“小姐啊,你多心了,绅儿如今身边的亲人更少了,只会更加珍惜你这娘亲,岂会疏远?”
魏慧文这才缓缓转过头,迎上了萧美华的目光,大笑道。
“哈哈哈……华姐你啊,如今,恐怕还没有绅儿那丫头了解我的心意,理解我的苦衷呢。我几时担心过,我母女二人疏远了?是你啊,关心则乱,可别小瞧了咱家这‘陈财神’。”魏慧文在棋盘上落下了最后一子。
“早点歇息吧,我呀,要去看看外孙了。”言罢,魏慧文转身离去。
魏慧文的话,对萧美华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刺激。怎么也想不透话中的深意。直到她缓缓来到棋盘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棋局,才露出了一番恍然的神色。
“移花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