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扶风作为哈悌卜完成了第一次晌礼,老教长让他在大家做礼拜的时候吟诵《古兰经》第一十七章“夜行”: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赞美真主,超绝万物,他在一夜之间,使他的仆人,从禁寺行到远寺。我在远寺的四周降福,以便我昭示他我的一部分迹象。真主确是全聪的,确是全明的……
即便是对着经书,他的吟诵也出现了好几处错误,情绪和韵律也都没有把握好。经过了一次颇为不顺的晌礼,马扶风显得有点不自在,但夏不鲁罕丁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只是说:“没关系,会越来越好。”
晌礼一过,夏不鲁罕丁和马扶风便启程去百果园赴约,清净寺离百果园并不远,这段路马扶风已经很熟悉。
二人刚一走出清净寺那火焰状的弧形拱门,便见迎面走来一位汉人青年,那人似有心事,脚步匆匆,只顾着低头走路。眼见他直直走来,马扶风来不及闪躲,两人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这名汉人青年这才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忙说:“抱歉,抱歉。”
两人对视了一眼,马扶风用点头回应了对方的抱歉。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撞肩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记住了那张无所畏惧、桀骜坚毅的脸和他那强壮有力的肩膀,然后继续与夏不鲁罕丁并行赶路。
不多时,二人来到百果园的高大牌坊下,园子的总管菲拉斯早已经等候在大门口,看到夏不鲁罕丁来到,赶忙迎了上来。
菲拉斯尝试了几次,终于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菲拉斯恭候教长光临!”
夏不鲁罕丁向马扶风介绍:“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起的百果园的大总管菲拉斯先生,他管理这个百果园可不比在朝廷做宰相简单啊。”
菲拉斯笑得有些难看,说:“老教长就不要取笑我一个下人了。”
“这位年轻人,巴赛尔先生,是清净寺新来的哈悌卜。”夏不鲁罕丁向菲拉斯介绍道。
马扶风向菲拉斯浅浅地一鞠躬,他看到这菲拉斯虽然嘴角和眉角的褶皱在笑,却掩盖不了他阴郁深沉的眼神,心想这小老头大概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后生可畏,后生可期啊。”菲拉斯提高嗓音,客套地说道:“老教长已经好些年没来百果园了吧?”
“得有十多年了,没记错的话,这棵刺桐树就是我和市舶大人共同栽植的,现在它已有三十尺高,一个人的臂膀已经环抱不过来了。”夏不鲁罕丁抬头仰望牌坊边上的一棵挂满花和叶的刺桐树不无感慨地说道。
说话间,三人跨过了牌坊下那道高高的门槛。马扶风突然心生感慨:郑定远伯父曾告诉他,迟早有一天他要迈过这道门槛,尽管他已经等了好多年,但现实甚至比预想来得更快一些。跨过这道门槛之后的事,他曾做过一万种设想,但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此前的一万种设想都已不存在了,他需要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不曾预料的世界。
“刺桐城里,港口商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蒲家的百果园看看,他们想象着这是一个富可敌国、纸醉金迷、无所不有的城堡宫殿,可是他们却无法想象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痛苦,每天我从园子的东头走到西头要走一个时辰,从南边走到北边又得走一个时辰,每天我需要处理的事务,得从晨礼开始,忙碌到宵礼才能结束。在百果园当差,一个字,苦啊!蒲家,大家族啊,人多,一个个你都得伺候舒服啰。”菲拉斯说这些话时,显然是有意把夏不鲁罕丁当做老朋友,并且也想让这位新来的哈悌卜开开眼界。马扶风听得出对于这份耗尽他毕生心力的工作,菲拉斯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骄傲与自豪,夏不鲁罕丁更是心如明镜。
“所以,我才带了我的哈悌卜到百果园来长长见识,在大不里士可见不到这等规模的庄园,巴赛尔一定会不虚此行的。”夏不鲁罕丁总是懂得给人台阶,并且一语中的,这或许是133岁的修为和智慧吧。
三人走入一片浓荫,古木参天。大约在光影斑驳中走了数百步,前方出现一座石拱桥,桥长数十米,如长虹卧波一般横亘在一条清幽的水系之上。三人走到桥的中央,面北而立。只见正前方有一个湖泊,呈月牙状,微风拂过,波光粼粼,正是这湖水溢出造就了桥下的溪水,这月牙湖连着玉带溪,恰似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
望着眼前的月牙湖,夏不鲁罕丁又忆起了往事:“当年为了表示对百果园慷慨资助的感谢,我将清净寺花园里的六尾锦鲤放入了这关刀池中,不知现如今他们长了多大,是否还生活在这一汪碧水之中。”
“这百果园太大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总管,还真管不到这些条鱼儿,况且,清净寺的金鳞又岂是池中之物,老教长不必挂牵。”菲拉斯说道。
三人继续前行,走下桥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蒲氏宗祠,飞阁流丹,金碧辉煌,一座地道的中式祠堂,建筑呈回字形,一眼望去,可知是里外三进,蒲家门楣光耀,宗祠自然要足够大才能供奉得了列祖列宗。祠堂门口贴了一幅对联:千年刺桐有蒲乃大,万里海疆无界归一,横批:誉贯西东。
“老教长您看,右边这栋房子叫蒲公馆,是三年前才建成完工的。这些年啊,从世界各地来百果园的贵客那是越来越多,百果园房子再多都不够住了,只好兴建了这么一座房子,不谦虚地说,这里可能是刺桐城里最好的客栈了。”菲拉斯指着蒲氏宗祠右边百米处的一座方形的高大楼宇说道。马扶风放眼望去,那是一栋极具阿拉伯风格建筑,白色的砖石外墙,蓝色的拱形门窗,上下共五层,单面的客房就有二十间之多,说是刺桐城最好的客栈并不为过。
“百果园大手笔啊,让世界各国的贵客宾至如归,您一定也费了不少心思啊!”夏不鲁罕丁附和道。
路上遇到了一些人,无论是年轻英武的男子,还是蒙着面纱的女子,他们都识得菲拉斯,并且毕恭毕敬鞠躬作揖,问候一句:“大总管好!”。这位大总管几乎不作回应,只是领着老教长往前走去。
接着,三人似乎来到了一个阿拉伯小镇,小镇由纵横两条街组成,纵的叫麦地那街,横的叫巴格达街,街边两侧皆是一栋连着一栋、规规整整、明黄鲜亮的阿拉伯风格的两层或三层的房子,房前屋后绿草茵茵,刺桐花开正盛。这里便是蒲氏家族后代集中居住的地方,男人们在修剪草坪,女人们在晾晒衣物,孩子们在嬉戏打闹,充满了生活气和烟火气。
因为这些场景夏不鲁罕丁教长都早已见识过,菲拉斯总管便也不再介绍,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些祖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