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弯腰,低头,陪上笑脸,或许还要说出一句认错的话,等待着对方的谅解来宽恕自己的灵魂。
可是,凭什么!
跪倒在地、头破血流的六皇子在提醒着岚可羽认错!面无表情、城府颇深的太子在提醒着岚可羽认错!虎踞龙盘、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提醒着岚可羽认错!作壁上观、息事宁人的衮衮诸公在提醒着岚可羽认错!
唯有白无冷觉得岚可羽不需要认错!何况,岚可羽没有做错事情!
白无冷起了身,像是一个风中残烛的老人,比六皇子还要让人心生可怜,“老头子寿元将尽,再收两名弟子,教授仙法,也是有心无力。承蒙太子和六皇子高看,老头子实在是担待不起。未来必将是年轻人的天下,跟随我一个老头子实属浪费时间。陛下,意下如何呢?”
最高位置的皇帝满面笑容,似乎对白无冷的提议无比赞同,“老神仙此言,不无道理。此事作罢,你们先退下吧!”
太子起身,向父皇和白无冷行礼,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六皇子的额头是鲜红的鲜血,不可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父皇,望向白无冷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双手深深地抓紧冰冷的台阶,指甲都破开了,怨恨化作了毒液,回到席位的每一步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拜师之事就此作罢,太子前往剑阁就此议定。
盛宴的气氛回到了欢快的节奏,白无冷和岚可羽欣赏广场的舞蹈,装作兴致浓厚的样子。皇帝和皇子们搁置了烦心事,醉心广场的舞蹈,忘却了先前的不快。担惊受怕的庙堂诸公和修行高手欣赏起了舞蹈,虽然看不懂舞蹈的美感。
正在皇帝看得舞蹈兴致大起,白无冷起了身,越过台阶,来到皇帝的桌案前,“陛下,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老神仙但说无妨。”
“小人想要带着小徒去见一见皇宫的一位老朋友。”
“朋友?”皇帝思考半晌,从脑海内过了一遍皇宫所有人的名单,想到了皇宫内的一位禁忌,“老神仙说的是两百年前的朋友吗?”
白无冷想要去见的朋友就是两百年前的人,刚到皇宫就察觉到老朋友的怒气,先前的幻化之术快要让这位易怒的老朋友杀到广场了。
“老神仙若是要去,倒也是无妨。只是,皇宫内的他几十年来脾气越发不好了,不愿意见到任何人了。”
“小人明白。小人此去,定会去劝一劝我的这位老朋友。”
皇帝也就不做劝阻了,对一旁的内侍使了一个眼神,让皇宫内的关卡对老神仙放行。白无冷回到次一级的台阶,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广场的舞蹈吸引,悄悄地带着岚可羽离开了广场,来到了皇宫。
皇宫是皇帝的起居之所,外人进出多有不便,设有多道关卡。一位小内侍穿着火红色的长袍,走在前方为白无冷带路,压低了脑袋,生怕一个错误的动作招致老神仙的怒火。
甬道两侧的墙壁挂上了火红色的灯笼,映衬火红的火把。宫门的内侍核对了腰牌,打开了大门,让三个人进入。越往皇宫深处,穿过了许多道宫门,空气越发地寒冷。
小内侍的脚步慢了下来,低着脑袋,明显畏惧皇宫深处的存在。
“你回去吧。我对里面还是知根知底。”
小内侍一弯腰,多谢老神仙的垂怜,匆匆地走出了甬道,消失在甬道的尽头。甬道的四周是越发地冷了,岚可羽搓了搓手,对着手掌哈气。
“冷吗?”白无冷像是察觉不到寒冷。
岚可羽哈出一口寒气,眼神盯着空中的冷气,“你感觉不到吗?”
白无冷一挥衣袖,凝结空气的寒气。天空竟飘落了片片雪花,落在了白无冷的肩头。白无冷捏着肩头的雪花,放在了掌心,“这可是一份礼物啊!走吧,我带你去见一见我的老朋友。”
尘封多年的宫门被缓缓推动,宫门后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比宴会的广场小上几分,每隔几步都有一根冰冷坚硬的石柱。石柱深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有五分之一,刻上了精密的符文。广场上的石柱饱经风云沧桑,符文的刻痕没有一点改变,插满了广场的地面。广场的中心是一块圆形的石板,石板上是一道道精密的符文。
“这是一座符文大阵!”岚可羽惊叹道。一座精美的符文大阵对一个略懂符文的人是负有极大的吸引力。岚可羽沿着石板和石柱观察,越发皱紧了眉头,仔细地盯着空气,“空气内好像还有一座大阵!”
白无冷一挥衣袖,显现出空中的大阵。空中的大阵竟将石柱和石板的符文大阵连通起来,一同构成了一座精妙美丽的大阵。金色的光线缠绕着石柱,飘荡在空中,连接起石板的符文,将整座广场化为一个精妙无比的符文大阵。
岚可羽越看,越是皱紧了眉头,“这好像是一座禁锢大阵,专门用来囚禁。”
符文大阵精妙无比,石柱和石板的符文环环相扣,巧用天地之力运转,源源不绝地补充能量,运转了百年。
“没错。这一座大阵如此精妙,当然是为了囚禁某一个人啊!对吧!我的老朋友!”白无冷坐上了冰冷的石板,右手轻轻地一拍石板。
一道云烟凝聚在石板的上方,化作了一道人形,披着一件淡青色的单衣,脸上布满了沟壑,佝偻着身子,须发如雪,看样子是一个步入百年的老人,慢悠悠地走到白无冷的身旁,和白无冷并排坐下,“你倒是好意思来看我!”
“当然了。怎么说,你也是和我一同活到现在的人了。”白无冷瞧着夜空,很是留恋当年的光景。
“这个小妮子是谁?你的后人吗?”
岚可羽脸急得通红,连连摆手,想要和白无冷撇开关系,“我和他没关系。我不是他什么后人啊!”
“不是。什么都不是。”
“开玩笑!”虚幻的身体躺在石板,欣赏夜空的星辰,“什么都不是,你会把她带到这里。说吧,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要我合作的话,可是有条件。”
“没有。纯粹就是想要来看看你。”白无冷和他一同望着天空,两个年岁过了两百的人凝望着永恒的天空,感叹着时光的流逝。当年的朋友、当年的仇人都不在了,记住自己的人和自己记住的人都不在这个世间了,改变的永远是人,不变的是流水的岁月。
两个人聊了几个时辰,从两百年的往事聊到现在的时光。白无冷从两百年前闭关山峰,不再涉足师门杂事,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世外之人,消息要比他闭塞多了。岚可羽听着老人们聊着往事,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你当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能想些什么?不过是时势所逼罢了。”白无冷无奈摇头,“换做是你,你能够放心吗?”
“是啊。”他站起身,淡青色的单衣抖搂淡淡的云烟,揣着双手,漫步在月色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放心。两百多年了,心性也淡泊了些许,能够活着过了一天算是一天了。你们人类的事情,别打扰到我就行了。”
岚可羽昏昏欲睡,却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心内闪过一道惊雷,瞬间没有了睡意,身子僵硬起来,不敢妄动一步。
“随你了。以现在的眼光来评判当年的事情,难说谁对谁错。”白无冷也起身了,走在冰冷的石板,“没有永恒的阵法,说不得你哪一天就出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对啊,再说吧!”他的身躯慢慢变淡,只留下缥缈的上半身,飘在半空,仰头望着夜空的星辰。
白无冷走下石板,扶起身子僵硬的岚可羽,一股暖流注入岚可羽冰冷的身子,走向远处的大门。
“对了,你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他从夜空收回了视线,看着平淡的人间,“一个人类再如何修行,天资如此聪慧,年岁怕是不能超过两百年。当年的战场上,我们就对你的身份有些怀疑,可惜的是你年岁太小。我们没有太多的证据。现在呢?世上可有活的岁数两百岁的人?”
岚可羽的身子在抖,双脚冰凉,不知是周围空气太冷,还是内心一片冰冷,被白无冷扶在他的怀中,像是被一座大山笼罩。
“不管是什么身份,我不是活到了现在吗。对吧!”白无冷扶着岚可羽走向大门,每一步都很稳。
“对啊,活下去是一个积极奢望的好事。凭什么因为一个身份就要去否定活下去的机会呢!”虚幻的身体最终变淡了,留下爽朗的笑声。
白无冷扶着岚可羽走出了大门,来到幽暗的甬道,仰头望向夜空的星辰,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变换动作,如一尊泥塑。
岚可羽被吓住了,扶着白无冷的手臂,也没有变换动作,化为了泥塑的一部分,害怕呼吸声打扰了沉思的白无冷。
“还是夜空宁静啊!没有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