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变脸
任笙点完名后离开了教室，只一会儿她便回来了，紧接着班主任大踏步走上了讲台。他摆弄着讲桌上的粉笔，抬头扫视了同学们一眼，咧开嘴笑道：“都来了是吧？”
不等同学们回应，他便在刹那间收起了笑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大字：肖念远。
“你们应该都认识我吧？都争着到我班里来，肯定之前都打听过吧？”
如此讳莫如深的事竟被他如此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台面上，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有人敢回答。
“我也没什么丰功伟绩，就是带的上一个班高考成绩不错，三个一本两个重点。再就是历年来我教出来的班数学平均分都在一百分以上，虽然在五中排了个第一，但照着一中二中还是差远了。”
这番话不知道是在自谦还是在自夸。他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同学们的反应：“其实都是因为学生们自己用功，我啥也没干。这一届能不能延续以前的成绩，关键还得看你们。”
他忽然将头转向坐在门口的吴漾，面无表情地说道：“去，给我把椅子搬来。在哪？你不是去我办公室门口瞅过吗？”
看来吴漾偷窥时被班主任发现了，他却还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
班主任笑着看向同学们，目光锐利地在后排扫来扫去：“你们别想着跟我玩儿阴的，我这么多年的班主任白当的吗？瞧不起谁呢？”
他马上又收回了笑容，转头看向门口，吴漾这时已经把椅子搬来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侧着身翘起二郎腿，翻开膝盖上的记事本，给我们开起班会来。
“班主任的笑收起来好快啊，真吓人。”秋洛小声说道。
班主任这变脸的速度使得同学们惊恐万分，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门外的地面上忽然映出一个黑影，班主任的余光发现后，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两手撑着讲桌，抬头看着我们说道：“所以宿舍的卫生是非常重要的，你们中午回去后选一个宿舍长出来，任笙，你统计好了报给我。”
他说这话时，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背着手从楼梯口踱步过来，走到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班主任像是专门等着似的，偏过头对他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笑容又收了起来，看向我们时眼神冷冷的。
门外的人个头偏矮，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已有了些风霜，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像黑曜石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后来我去班主任办公室时又看到了他，才知道他正是我们的级部主任华唯。
华唯走后，班主任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们之前打听过我，我也打听过你们，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考试时是发挥失常了。就像这次，我们班八个推保生，但不都是在前八名，也有后来居上的，以后变动肯定还会更大，历年都是这样。所以说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我也不看重这次的成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班主任靠在椅背上，左右转着椅子，慵懒地看着我们：“下面选一下班委吧。之前我找过几个人，结果都不愿意当班长。其他人呢？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教室里一时沉默下来，同学们互相看来看去，都没有说话。
我看了看沈城知，又看了看陈青纶，这两个人都是从一年级开始就当了班长，一直连任了九年。他们的办事能力不分伯仲，在学校里颇受好评。可是此时两个人却都无动于衷。
终于，陈青纶举起了手。不知为何，我欣慰地笑了一下，仿佛他当班长是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说出的话却在我意料之外：
“老师，我推荐一个人。”
班主任微笑着看过去：“你说。”
在大家的注视下，陈青纶缓缓站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墨浅非。”
2.班委
“呃——”
我吓得打了一个嗝。
我惊恐地瞪着陈青纶，他却朝我狡黠地一笑，似乎预谋已久。
“墨浅非……”班主任在成绩单上找我的名字找了好久，他的目光反复游移在第一页中上游，还以为自己看漏了。这样下去肯定是找不到的，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在第二页。”
“四十七名？”班主任皱着眉，语气十分惊讶。
同学们也议论纷纷，怀疑以我这个成绩能否胜任班长的职位。
其实我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陈青纶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班长这个职位更看重能力而不是成绩，我对墨浅非比较了解，她从小就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尊敬师长，团结同学，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这一句一句的简直把我夸上了天。我第一次觉得别人夸我比损我更让我抬不起头来。
“而且，老师您刚才说不看重这次的成绩。”
这关键一句点了题。班主任苦笑了一下，继而转头问我：“你什么想法？”
我不敢有什么想法。
我看着班主任这官方标配的微笑，不清楚这笑里是不是藏着刀，于是圆滑地回了句：“我听老师的。”
班主任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笑了两声：“好，班长就你了，墨浅非。”
同学们都适时地鼓起掌来。
陈青纶做了我六年的班长，这次换我做他的班长，他使唤了我六年，这次换我使唤他，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刺激。然而有两个珠玉在前，我还是有些惶恐。
班主任本来想让前十名每人担任一个职位，可是学霸们都谦虚得坚决不受，班主任无奈又纳闷地说道：“嘿我就奇了怪了，以前我带的学生都是抢着当班委，你们白送还不要。谁能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难不成嫌弃我啊？”
宫依岚看没人回答，便站起来说道：“老师，每次班委都是从成绩好的同学里选，我们都已经当了好几年了。比如我，就已经当了九年的学委了，说实话都有些腻烦了。这次还是给其他同学一个机会吧。”
班主任看了看其他学霸，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有人附和着，有人沉默着。
班主任最终妥协了。不过他像赌气似的，从倒数前十名中任命了几个班委。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年级，有好多A部的人还专门爬上五楼来看我这个倒数第十一名的班长带领的倒数前十名的班委们，并且给我们起了个红极一时的名字：“倒数天团”。
这下让我头疼的倒不是该如何管理好班级了，而是该如何管理好这群班委们。我有些哀怨地朝陈青纶看了一眼。
陈青纶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又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3.原来
我到现在都记得中考时五中给我们准备的伙食，到现在都记得那人手一份甘美可口的大排骨。当时有好多同学都为了这一份排骨而发愿考入五中。可是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在五中食堂里见过排骨。原来那只不过是迷惑我们的把戏。
肖念远是一个潇洒的人，这一点从他让我们提前下课去吃饭就能看得出。
食堂共有三层，高一部在三楼，我们班是第一批到的，买饭时不用排队。窗口里面的菜也是大锅盛的，不过一样菜一口锅，没有混在一起。我向来挑食，选了好久才在一处窗口前停下。
食堂大妈也不全是大妈，有些人年纪很尴尬，看不出是哪个辈分。买饭时我纠结了好久要称呼对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往年轻了叫，喊了声阿姨。
我旁边的窗口里面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弓着腰，走路摇摇晃晃。吴漾来买饭时兴许是怕她手抖，也故意往年轻了叫，但是年轻得有点过分：
“姐，来份这个……”
老奶奶盛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买完饭往回走时，看到游池端着餐盘来到了任笙的座位前，他礼貌地问了一句：“可以拼个桌吗？”
虽然食堂里有很多空位，但任笙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游池高兴地放下餐盘，又对一起来的男生说：“来坐这里。”
那个男生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游池一把把他拉过来：“一起嘛，都是同学。”
坐在任笙对面的董疏檀咬着筷子意味深长地冲她笑了一下。
以前我习惯了独来独往，这次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同行——四个人，包括我。
我和秋洛并肩坐在餐桌前，宫依岚和金熙子坐在我们对面。我吃饭时不喜欢说话，金熙子却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浅非，真没想到我们会考进同一个学校，还分到了同一个班，我们真是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之前我也想过有没有可能会再遇到你，但我想着你即使去不了一中也总该会去二中，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你变化真大，小时候剃的是寸头呢，刚见你时都没认出来。”
“寸头？”宫依岚忍不住笑出了声。
秋洛也吃惊地看着我。我有些尴尬，向她们解释道：“我爸妈从小把我当男孩养。”
“当男孩养好，不娇气。我小时候也总像个男孩儿，整天上山下水的，我妈都笑话我没个小姑娘的样儿呢。”秋洛笑着说道。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浅非你还是不喜欢笑啊，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多笑笑嘛。”
十年前金熙子也总是对我说这句话：“墨浅非，你笑起来真好看。”但那时由于某种自尊心作祟，我口是心非地对她说：“我不喜欢笑。”后来我真的不喜欢笑了。
“唉，咱们班的推保生你都认识吗？”宫依岚问金熙子。
“我只认识魏堂野，我们培训时在一个班。他话不多，但是人很好。”金熙子两手在空中比划着，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班音箱后面的电线接触不良，看电影时不出声，他就一直在前面这样举着，一直到我们看完。”
“这么好～”宫依岚两手举在胸前，一脸羡慕地看着她，“我认识两个，许诺和陈青纶都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我们不一个班。”
“陈青纶不是推保生吧？”
“是！他之前推保生考试考上二中了，但是他没去，所以又参加了中考。大家都说他是想考一中，结果发挥失常，这才来了五中。”
“考二中的水平，就算发挥失常能差到哪去？五中前一百都没进，也太离谱了吧？”
“我也纳闷呢，不知道他怎么考的，兴许有一科没考吧。”宫依岚开玩笑道，金熙子也笑了。
我和秋洛插不上话，低头安静地吃着饭，这时有人把一杯豆浆放到了我桌上。
“买多了。”
陈青纶看到我餐盘里的菜后，皱着眉又说了一句：“墨浅非，你能不能吃点青菜？”
我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保证道：“下次一定。”
“咦～”
陈青纶走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起哄起来。金熙子看着我笑道：“我好像知道他是怎么考成这样的了。”
我们赶在大部队来之前离开了食堂。中午的阳光浓烈炽热，夏天的暑气还未褪去，知了隐在树叶间拼命撕扯着嗓子，让人听着心里火烧火燎的。
金熙子和宫依岚要去超市买雪糕，秋洛也想拉着我一起去，但我有些犹豫。
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一开始形影不离未必能友谊长存，为了避免最后分道扬镳的痛苦，我往往在相遇之初便刻意与别人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看淡了离别，我对一段关系的发展总是抱有消极的看法，这次我也有相同的预感——我跟秋洛的友情不会维持多久。
但我还是跟着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难以拒绝秋洛的热情，还是因为又遇到了金熙子。
别的班的同学已经陆续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了，超市里人头攒动，秋洛一直拉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会走丢。突然，秋洛使劲攥了我一下，我疑惑地看向她，发现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侧前方。
孔昱竹正在膨化食品区挑选着什么，因为身高优势，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秋洛看到孔昱竹后，雪糕也不买了，她拉着我往前走，明显刻意想离孔昱竹近一点，然而还没走几步，她便生生顿住了脚步。货架那边拐过来一个女生，她跟孔昱竹说了句什么，孔昱竹便把手中的零食放回了货架，搂着她离开了。
“我想买方便面来着，但是已经饱了，算了，走吧。”秋洛垂下眼眸，表情怅然若失。
我们回宿舍时走的还是那条梧桐路，秋洛低着头看地上被风吹落的树叶，一句话也没有说。
4.误解
金熙子的宿舍在我们宿舍对面，她离开时跟宫依岚拥抱了一下，说道：“我会想你的。”对我却只是笑了一下：“一会儿见。”
“你们好啊。”
我们刚一进宿舍，一个女生便笑着迎了上来：“我叫安然，安然常乐的安然。”
秋洛之前幻想的安然是个连说话都会脸红的小女生，可是眼前的安然声音清亮，人也灵动活泼，像一只百灵鸟。
秋洛淡淡对她笑了一下，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整理起东西来。安然兴许是觉察出她心情不好，便没再理她，和宫依岚说起话来。
宫依岚早上来得有点晚，她把行李搬上来后便匆匆赶去教室了，此时行李还未拆，安然便帮她一块收拾。
一会儿后，任笙和董疏檀也回来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后，任笙问道：“我们宿舍长选谁啊？”
空气安静了一秒。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宫依岚开了个玩笑：“你呗，第一。”
“我才不要呢。”任笙笑着说，她接着转头看了看我，“要不选班长吧。”
我正不知道怎么接话，一直沉默的秋洛开口了：“班长已经很忙了，宿舍长我当吧。”
“对了，”任笙继续说道，“之前班主任说要我统计宿舍长名单，不过现在已经选出班长了，所以……”
我会意，朝任笙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对担任职务的事避之不及，尤其是任笙，拒绝了当班长，又拒绝了当宿舍长，直到我见到莫离后，她的话才让我恍然大悟。
我还没有当着全班的面发号施令的勇气，于是打算挨个宿舍去询问宿舍长是谁。我来到230时，感到里面气氛十分诡异，这间宿舍背光，窗帘还拉着，大家都沉默地坐在自己床上，像是在打一场冷战。
“不好意思……”
我刚开口，坐在上铺的何蓼便打断了我的话，她斜睨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大班长有何指示啊？”
“你们宿舍长选出来了吗？”
“我。”
靠阳台一侧的下铺上一个声音淡淡传来，黑衣短发的女生倚在墙边，一条腿盘曲着，一条腿立起来，手中玩着手机，并没有看我。
“好的。”
我转身欲走，何蓼又冷冷开口道：“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虽然班主任选你当了班长，但这是学霸们不想要才扔给你的位子，我们其他的班委也一样，不过是学霸们的施舍罢了。”
施舍？她们竟然是这样理解的。
“还什么‘我都当了九年学委了，都有些腻烦了，给其他同学一个机会吧。’切，谁稀罕。把这烂摊子甩在我身上，我还得对她感恩戴德？”
班主任本来想让宫依岚当学委，宫依岚拒绝后班主任又从倒十里选了何蓼，可是何蓼也不愿意，又把这个职位推给了晏乐。原来何蓼拒绝是因为这个原因。
何蓼不屑地撇撇嘴，她好像完全误解了宫依岚的话，但也许，误解的是我。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当班长？”
莫离抬眸看着我，眼里黑白分明。
“这么多学霸推来推去，最后落到了你头上，你以为自己捡了个漏，其实是背了个锅。”她冷笑了一声，表情波澜不惊，“班主任也说了，同学们都是调过来的，这么多关系户，他怎么管都是错。学霸们聪明得很，谁也不愿淌这趟浑水，我们不过是替他们打掩护的挡箭牌罢了。”
莫离的话比何蓼的话更尖锐，简直一针见血。不管是施舍也好，利用也罢，现在看来，学霸们都是藏了些心机的。
但，陈青纶呢？他推荐我当班长，也是把我当成挡箭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