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饭饱,张眉有些倦了。
他向来是喜欢睡午觉的。要是中午不睡,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
所幸,主人家请了几位演戏的艺人,加上对桌少女淡淡的体香,也不至于太乏困。
“铃音姑娘,我认识几个神医,改天带你认识认识。”
公子哥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赵铃音套近乎,赵铃音微笑作答,神情自若,将“大家闺秀”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见张眉低头不语,赵虎开口道:“眉弟,听说你爱看戏,那你可曾看过《窃贼》?
《窃贼》,是鸾凤国最近大火的剧目。
故事讲的是,一位农夫的妻子得了重病,奄奄一息。农夫伤心欲绝,跑到山上大哭了一场。此事感动了一位路人,路人赠送了他一只灵器。
农夫大喜过望,当即就想去城里换救命钱。可他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宝贝被同村的灵师惦记上了。
出发前的一晚,灵师仗着自己的身手,成功偷到了灵器。只是他没想到,在他逃跑时,农夫醒了。
农夫跪在地上哭诉,可灵师拔腿就跑。眼看灵师就要翻墙离开,农夫急了,朝灵师扔了一把柴刀,正好击中头部。后来灵师身亡,事情闹到衙门,官员以过失杀人为由,对农夫处以车刑。此事一出,民间怨言甚嚣尘上,官府重新审理此案,改判农夫牢狱十年。
张眉没看过这场戏,如实说不知,赵虎于是让赵铃音为张眉讲戏。
赵铃音讲完后,赵虎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一样。
有一人骂道:“别人偷我东西,我还得坐牢!可恨,可恨啊!”
一人满脸愠色,猛地一锤桌子:“这种狗官,天下多了去了!”
另一人道:“律法上明写着,只有自身性命遭到威胁之时,方可动手杀人。这灵师只是偷,也算不上威胁性命吧?”
一灵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一个凡人拿到宝贝,遭到劫难也是应该。灵师命金贵,可不是凡人能比的。”
灵师这话说完,桌子旁的七八个人都陷入沉默。
赵铃音见张眉眉头紧皱,便开口问道:“张公子,你怎么看?”
张眉握住筷子,眼睛露出血丝:“灵师恶行,律法不公,案官失职,实在可恨。若是张眉当职,农夫不光无罪,还会得到相应的补偿。”
张眉说完,叫好声响成一片。
“张灵师日后一定会是青天大老爷!”
“不愧是徐大人的徒弟!”
赵铃音欲言又止,像是打算问什么。哥哥暗中捏了一下她的臂膀,她方才闭口。
赵虎站起身为张眉敬酒,壮怀激烈:“眉弟,哥哥敬你一杯!”
张眉一饮而尽。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赵虎忽然握住张眉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弟弟,哥哥对不起你啊!”
赵虎这一哭,会场立即安静了。连嗓门最大的素手医师,也饶有兴趣地闭上嘴巴看戏。
“这…他做什么?”
张眉暗中揣测,表面上十分焦急。他连忙安慰赵虎,说哪有的事。
赵虎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张眉的手腕上。良久,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捶胸顿足:“我那混账二弟,让我赵家丢尽了脸啊!”
赵虎这话说完,会场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毕竟赵家公子赵龙,在立阳可是出了名的跋扈。
“我早就听说赵家二公子与张眉有仇,原来传闻是真的!”
“赵龙那小子我见过。那日他见一妇女颇有姿色,强行令人绑了去。要不是他爹上下打点,徐大人早治他了。”
“这还算好!半年前我在赌坊玩牌,这小子输得红了眼,堵在门口要打人!他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立阳!”
素手医师掩面轻笑:“徐叔,这是唱的哪出啊?”
徐佑年没有搭理她,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客人们的谈论声很小,对比赵虎和张眉的交谈是那么大。
张眉从邻桌拿来一壶酒,埋头喝了三杯。他的脸色虽然有饮酒带来的红圈遮掩,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张灵师的面容铁青。
事情发生得突然,赵铃音完全呆滞住了。她不理解,为什么哥哥要哭。直到她听见后桌有人说,二哥赵龙和张灵师有恩怨,她才急得泪如雨下。
“哥,二哥和张公子怎么了?”赵铃音颤抖着,从背后拉了拉哥哥的衣襟。
赵虎眼眶发红,没有和她搭话。
眼见会场又要陷入尴尬,消失许久的主人终于出现了。
赵雍火烧火燎地走到席台,连叹三声。他喝干小二递过来的水,将酒杯摔到地上,伤感无比:“我赵雍教子无方,任由这孽畜在立阳胡作非为,当责,当责!”
四转灵师发话了,客人们自然不会干坐着。他们纷纷站起来,向赵雍说宽慰的话。有几个交情不错的,还找到张眉,请求他能宽恕赵龙。但不管客人们怎么说,张眉就是不说话。
“爹,大哥,张灵师,我对不起你们。”
紧迫时刻,一道男音从外场传出,震耳欲聋。接着,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披头散发,袒露上身,身背荆条,走入场内。会场内大部分人都认得,此人正是赵家二公子——赵龙。
这身打扮,等下必定不会是小场面。客人们迅速闭嘴,自觉地给赵龙让道。
荆条上还留存有土块,泥土的臭气传遍会场。一道道血痕,伴随着走路时的晃动被擦出,伤口血流不止。
赵龙的脸色发白,牙齿都在颤抖。
赵铃音哭得眼睛都干了,想冲到二哥那里去。但是赵虎将她拉住,她哪也去不了。
荆条的晃动声在会场响彻,赵龙来到张灵师身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哥!”赵铃音哭得声嘶力竭,丫鬟们赶紧将她拉出场外。
一直埋头喝酒的张灵师终于抬头了。在赵龙磕完最后一个头后,他做了一个让会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只见张眉抬起腿,重重地踩在赵龙的手掌上,然后来回发力。
灵师力大,带来剧烈的疼痛,赵龙本能地惨叫出声,整个身子都在扭曲。张眉踩得越来越用力,他也不缩手,任由张灵师宣泄自己的怒气。
眼见张眉要拿起餐刀插进赵龙的手掌,徐佑年喝道:“徒儿,得饶人处且饶人!”
师父发话,张眉自然照听。他冷冰冰地挪开腿,居高临下地道:“我原谅你了。从此之后,恩怨一笔勾销。”
曾经不可一世的赵龙,又向张眉磕了个头。
手掌和背露出血肉,有些地方已经起了血痂。赵龙站起身,忍着痛,一步一步往席台上走。
“别,赵公子,别。”
“赵公子,我们知道你的悔意了。”
客人们想制止赵龙,但赵龙不为所动。他一步一步走到席台上,在父亲旁边跪了下去。
他朝客人们磕了三个头,很响的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