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蓝儿扶到另一间屋子去,不要在这间屋子,快点。”施有义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对哭得愣神了的霜霜喊道。
“青青,你和立国妈你们两个去那屋,一个照看着蓝儿,一个去请村里的接生婆来。桃桃她妈还得在这边照看。”施有仁对青青说道。
“大哥,这个村里没有接生婆吧,我去叫谁呀?再说,妈她这样了,妈怎么办啊?”青青也急得哭了。
“请果果她三奶,汪家那个,她经验多,快去,人手不够了,只能这样了,咱妈这边有我们呢。”
“妈,妈?怎么样?你还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大哥,我去请乡亲们过来吧。”施有礼在一旁说道。
“行,快去,看看家里有烟没?带上一盒烟,每家一根。”施有仁话音未落就见施有礼往门外跑了。
“烟,带上烟。”
“我口袋里有,够了。”外面传来施有礼的声音,他已经跑进夜色里了。
同时,另一边施有义帮着青青和张霞把蓝儿扶到其他屋子里,然后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对着霜霜和香秀说道:
“桃桃她妈,你和东子妈,你俩,你俩做的衣裳呢?铺寒和衣裳,快去拿下来,穿衣服不能太晚了。”
说完便又跑到秦玉珍躺着的炕边过去,看着秦玉珍还是扯着脖子瞪着白眼珠子挣扎,像是难受极了。
太阳滑下了山以后,暮色来得极快,刚刚还是麻麻亮亮的窗外,似乎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点两点的星星印上了天空。慢慢的,一颗星星变成了两颗,三颗,四颗……最后都拉帮结派地都跑到那漆黑的夜空来狂欢。狂欢的星空下面,这落冷冷清清了一整天、看似祥和的小院,突然变得像是一个修罗场。一边是产妇,蓝儿哭爹喊娘的叫唤,嗓子都喊得沙哑了。沙哑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些慌慌忙忙的说话声,助力声,那既像是“生”的希望,却又像是恶鬼扑开地狱大门的绝望。另一边是秦玉珍被遏着喉咙的绵羊一般呻吟,伴随着几个儿子的呼喊声,那声音确像是“亡”的悲切与不舍,但又似亟待解脱的受难者。
“快快快,是不是羊水破了”
“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妈呀,要了我的命了……”
“躺着,不要乱扑腾,躺着。”
“妈,妈,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妈,你就这么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快快快,有没有毛巾,没有毛巾,破布,破布也行,旧衣裳,衣裳,总之得有包裹用的东西。”
“快,衣裳,衣裳拿来没。分开,上身和下身,拎清楚,快。”
“眼泪擦干了,眼泪鼻涕不要弄脏了寿衣。”
“太好了,三婶来了,三婶,快。”
“热的水,热的水。这个不行。”
“用力。自己也要用力,已经生过两个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没经验。”
“妈!妈!”
“妈呀,快救救我。好疼啊。”
“把那件衣裳给我,快,顾不得那么多了。”
……
所有的声音几乎都是在同样的时间发出,一时间分不清楚哪些是哪些。这些叫喊声,呼唤声,哭泣声拉拉杂杂地在院子里飞来奔去,砸到西边墙上,没有撞出回音,又被弹到东边墙角。折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找到了出口,便飞出了院墙外,弹出了院门口。
那些识趣儿的,飞出院墙外的声音四散开来,像柳絮一般飘飘荡荡,乘着微风伴着虫鸣飘向了四面八方;有些落到了田地里;有些挤进羊棚,偷偷钻进了羊儿的绒毛里;有些随意停歇在某处生了杂草的坟茔上,在那里歇了脚;还有些飘向了印着点点星光的夜空更远处。
有识趣儿的,自然就有不识趣儿的,不识趣儿的声音们确实很招人恨,招人恨到什么程度呢?它们在院子里晃晃荡荡弹了几个来回,终于瞅准了院门口,瞅准了院门口立着的那个男人。于是它们便如同秃鹰见到腐肉一般的疯狂扑向那个男人,挤进那男人的耳朵里,徜徉于那男人的悲伤中。
那个男人清清瘦瘦,两鬓斑白,此刻的他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麻雀,却又像那淋了惊雷雨的绵羊。他把自己裹在一件破旧的藏青色的改良中山装里头,浑身僵硬着,垂着双手站在院门口。再看他的双手,微微握拳却又放开,双手像是抽了筋一般直发抖,不光手发抖,他的那条膝盖上顶出了两个包的黑裤子也颤抖。
此时眼前所有的情形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这梦境来得太突然,太迅猛,那些喊叫声像洪水一般像他扑来,死死地缠住他。这个男人面对着两个房间两扇门,一边是他的妻,一边是他的女,一边是喜,一边是悲,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不论里面多么乱遭遭,施成川都站在门口没有动,静静地站着,那两扇门对于他来说都是地狱,或者说此刻他觉得你自己无处可逃,哪里都是地狱。他被那些声音包裹着,如同溺水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此刻的施成川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空白,没有悲,没有喜,没有忧与愁,他眼里是空洞,心里是麻木。
漆黑的院子,两间透出灯光的窗户,窗户里人影攒动,施成川盯着那窗户,心想许是阎王殿里炼制小鬼的炉子想来也是如此吧。外面看着亮堂堂的火焰在炉子燃烧,炉子里是那些备受煎熬的灵魂,该是怎么样的罪孽才会被降生到这人间来接受这般折磨?
“他二爷你咋不进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施成川没有理会。
那人见没了回应,看了一眼便赶进了秦玉珍的那间屋子,那人进了屋子不久,就听到两间屋子里同时传出声音来。
“妈!妈!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妈!”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婶,快起来,地上凉。
“断气了,我们出去把棺木抬进来吧,你们给穿衣服吧。”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伴随着几声婴儿的啼哭。
“是个小公主。”
“不,不要端走,坚持,坚持一下,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