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回到家,把火炉子往炕边上提了提,打开封门烤了一会儿,觉得浑身暖和过来了,才收拾好躺下睡去。
朦胧中,他先是摸着一个个木质称手的棋子,笑意浓浓地盯着棋盘,对面坐着的徐雨愁眉不展,最后徐雨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搁,终于说了声:“丁伯伯,这盘您赢了”。转眼间,老丁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看衣装应该还是在造纸厂上班那会儿,两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猪头肉、粉丝拌黄瓜,大口喝着啤酒,聊着哪个厂妹身材妖娆脸蛋好看······一个年轻人猛灌了一口酒,然后不住地咳嗽起来,老丁刚要起身去帮对面喝呛的年轻人拍拍后背,给他舒缓下呛劲。
起身的一瞬老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又是一场梦,他睁眼看看窗外,天还黑着,应该才睡了没多会。正在此时,他听到隔壁确实有个年轻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然后似乎还有两三个人在一起大声说话。
虽说老丁住的房子墙挺厚,但隔壁动静大了也能听到些。他隔壁住着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叫李庆阳,不到三十岁,年前刚跟媳妇儿离婚了,现在是自个儿住着。听声音今晚上应该是约了两三个朋友在家里喝酒。
老丁岁数大了,近几年觉也越来越少,被隔壁的喝酒热闹声吵醒后,他也就没了睡意,只能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眼睁睁地盯着窗外的天空。他每次失眠,都只能这样盯一宿的夜空,想一些有的没的。
忽然间,老丁心头一紧,他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刘阿毛,老丁猛地做起身,他赶紧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在墙角下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老子真是服了,回家一趟年都不让好好过,回来咱几个哥们儿也见不着,我跟你们说,本来没病在那破招待所里也得给我憋出病来,唉,那老徐也真能出馊主意!”
隔着墙,老丁不能把每个字都听清楚,但大致意思他是听的真切,这不能错了!老丁一阵心慌,当即大喊了一声“刘阿毛,你个兔崽子偷偷跑出来啦!?”,老丁顾不上再多披件衣服,也忘了戴上口罩,径直朝李庆阳家去了。
老丁来到李庆阳大门外,使劲推了推,里面锁着,老丁重重地拍打起大门。平日里老丁和李庆阳还算邻里和睦,两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前李庆阳跟媳妇闹别扭了,有时候还会到老丁这边待一会,消消气跟老丁唠叨几句再回去。现在这情形,老丁也不管那么多,也不怕得罪人,大半夜的使劲砸起门来。
炮竹声息后,各家灯火也逐渐关了,安安静静的街道上,老丁每一次砸门都要带出接上一阵犬吠,砸门声、犬吠声混成一片,显得格外刺耳和烦心。屋子里喝酒的几个年轻人,更是感到遇上了大麻烦。其实几个年轻人一开始就听到老丁隔着墙大喊了一声,那一刻他们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李庆阳屋里有三个人,刘阿毛、付红刚还有他自己。三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关系很好,想着趁过年大家聚聚,因为刘阿毛在隔离,大白天肯定不能聚一块,三人便商量好了今夜让刘阿毛偷偷跑出来一块喝顿酒,说说离婚啊隔离啊一年辛苦啊这些烦心事,一吐心中不快。不想大半夜的,这老丁还不好好睡觉多管什么闲事!
“这样吧,阿毛你上房顶从后边顺着树下去赶紧回去,我去给老丁开门。”李庆阳看看家里乱糟糟的,也不好让阿毛藏到哪个角落。
“好吧,真扫兴,等改天隔离结束了咱哥仨再喝一顿。一会你俩先对付下,就死不承认我来了就行,我这就回去。”刘阿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来了来了,丁伯伯,你这干啥呢大半夜的?”刘阿毛慢吞吞地打开门,在昏暗的天色下依旧能辨识出老丁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刘阿毛是不是在这?”老丁直接问道。
“刘阿毛?他不是在大队招待所隔离吗,怎么可能在我这?”李庆阳硬着脸皮扛着。
“你小子糊弄谁呢,我刚才可都听到你们说话了,我进去看看。”老丁说完,抬脚往屋里走去。
李庆阳知道刘阿毛已经上房顶上了,也不拦着,便跟着老丁一块来屋里了,顺口说道:“得了,丁伯伯你这是干啥呢,我刚才是跟付红刚俩人在吃火锅,那要不你也来一块吃点,再喝口小酒儿?”
李庆阳边说着边一脚迈进屋门,前脚落地登时他就傻眼了。一时匆忙,忘了收拾,桌上的碗筷和酒杯还都是三人份的,况且火锅沸腾着里面还有几个青菜叶子在打着旋,但付红刚呢!?
“付红刚,付红刚!”李庆阳先去厕所看了眼,没人,然后他又往里屋看了看,尽管他知道付红刚不会去里屋的。他俩经常在一起喝酒了,付红刚喝醉了也最多在客厅沙发上躺会,从不去卧室里,以前没离婚时付红刚不方便进里屋,离婚后喝酒他也从来没去过里屋,难不成这兔崽子害怕了跟着刘阿毛一块跑了!李庆阳找不到付红刚人,一下子就头大了。
“人呢,谁跟你一块喝酒了,你一个人用三个人的碗筷,用三个酒杯,你当你能分身啊,你蒙谁呢李庆阳!”老丁看屋里没人,八成是从房顶上溜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庆阳,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刚才一块喝酒的到底有没有刘阿毛?”老丁睁大眼睛盯着李庆阳。
李庆阳再也没脸皮跟老丁说慌了,只能悻悻地道:“刘阿毛也就是从外地打工回来的,他也没犯病,那就说明没带病毒,隔离个什么劲儿啊真是。”
老丁听到这话,心里升起了极大的怒火,他强压了下火气,大声问道:“那另一个人一起吃饭的到底是不是付红刚!?”
李庆阳脸色愈发难看,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好,你现在快点跟村长老徐打电话,马上告诉他刘阿毛跑出来跟你们吃饭了。对了,你也赶紧跟刘阿毛和付红刚说一声,让他们别乱跑了,都往大队招待所集中下。”老丁愤愤地说道,“这下好了,我刚才急着过来口罩也没带,我老丁头也能免费住段招待所了!”
“对了,你先跟刘阿毛和付红刚打电话,告诉他俩千万别回家了,省的还得连累家人!快快快,愣着干啥,刚才我睡觉都被你们咳嗽声给吵醒了,万一刘阿毛真被感染了,难不成你打算让咱们全村都跟着你们几个冒风险,你良心过得去吗?”老丁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李庆阳心里也打起了鼓,他也害怕了。可千万别出事,要不自己也完蛋了,李庆阳急忙拨打了刘阿毛电话,连拨几通都没人接,此刻他心里像是被辟出了一道沟壑,空荡荡的,他又急忙拨了付红刚电话,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红刚,你小子去哪啦?”李庆阳急切地问道。
“咳咳,我刚到家,咋样了,老丁咋说?咳咳。”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李庆阳心中的空洞像是又被无形的力量击穿一个窟窿,他一个大男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