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悖论:如果一个人从出生,看到的颜色就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天空是绿色的,他的小草是蓝色的,但是他的叫法跟别人一样。
只是他的绿色是蓝色,她的蓝色是绿色。
那样他便不再是色盲。
多像这个歪曲的世界,如果不曾感受到幸福,那么无论多大的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
顾嘉楠站在厕所的便池旁边抽烟。学校的教师厕所和学生厕所是分开的,学生厕所这边几乎不会有老师过来,所以每节下课都会有一群坏学生围在厕所旁边抽烟。
顾嘉楠把烟把扔到便池里,去洗手台上洗手。
“现在真的是什么人都有,”顾嘉楠旁边的一个男生在大声的议论,那是他们班的一个男生,“你们知道吗,我们帮最近转来一个女生,可他妈骚了……”
水池里的漩涡扭曲着打量泡沫,吞噬着心里粘稠的情绪。
咕嘟。咕嘟。
顾嘉楠甩了甩手上的水,上前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
“怎么了?”男生扭头看着顾嘉楠。
顾嘉楠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那个男生的鼻梁上,一拳又一拳死死的砸过去。
周围鸦雀无声。
周围的学生递了个颜色,把厕所门口围的死死的,最后都笑着看着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像是在看一场悲情的默剧。
顾嘉楠把地上的烟头按在男生面前,“你他妈下次嘴再不干净,我就把这玩意塞你嘴里。”
“你有病啊,不就是个婊子吗!”男生死死地瞪着他。
顾嘉楠有是一脚踹在他脸上。
“都他妈听好了,她是我女朋友。”
顾嘉楠转身要走。
复杂的目光直直的打在他身上。
潮湿的地砖上,血迹划出一道道斑痕。
顾嘉楠走到教室门口,小声的议论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窗外的槐树只剩下黑黝黝的枝桠,在灰色的低空下像闪电一样伸展开。
林梓抬起头看见门口少年模糊的轮廓,心里异常平静。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冲他笑了笑。
顾嘉楠走到位置上坐下。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嗯。”
在苜蓿盛开的林间小路上,心里的那只麋鹿舔舐着皮毛。
云层在天际支离破碎,神明举着火把烧透了人间天堂。地平线上的烟筒翻卷着浓烟,入了那片红色海洋。
灰色石墙外是如同泡在福尔马林里死一般的荒芜与寂静。
石板下潮湿的土壤里,黑色的虫子从这头爬到那头。
记忆里被温柔刻画出的轮廓,被消弭,磨损,丢弃在了时光里的灰色角落,却又顽强地保留了粗糙的残骸。
像锋利的刀刃努力切割出的创口,暴露出的血管,都慢慢凝结成痂。
像你一样。
鹿鸣坐在椅子上,与对面的男人隔了一块厚厚的玻璃。
就是这块玻璃,隔绝了一个女孩的记忆。让她在汹涌的人潮里,形单影只,让她的心脏每时每刻都跳动着悲伤的旋律。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变成了磨不去的印记。
“叔叔,您好。”鹿鸣苍白的脸上努力拉出一丝笑容,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到鬓角。
“你是?”林宪祖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少年。
“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鹿鸣。”
“鹿鸣……我想起来了,你是林梓的朋友,对吧。”林宪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都堆挤到一起。
“你来是?”
“为了林梓,我希望她能都开心。我想为上次的事替她道歉,那次是我带她来的。”
狭小的房间里,林宪祖的手死死地蒙住苍老的脸。
——这些年,她很不容易。被排挤,被嘲笑。我一次感受到,活着都要小心翼翼,哭泣要合情合理的痛苦与绝望。我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这样过完一生,就这样到死,连一件可以笑着缅怀的事情都没有。鹿鸣拿着话筒,嘴唇颤抖着。
林宪祖的低下去,鹿鸣看不到他的表情。
鹿鸣抬起手用力的揉了揉眼眶。
“谢谢你。”声音通过话筒像被一层塑料袋笼罩,空洞而又模糊。
“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她吗?”林宪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抱歉我做不到了。我……没几天可以活的了。”鹿鸣突然笑了,笑的很真挚。
“我今天来,就是想在死之前,能看见她开开心心的样子。”鹿鸣笑的愈加灿烂,突然脸上痒痒的,他伸手抹去了两滴泪水。
心脏突然像被人揪了一下,有张大手在胸腔里不停地挤压。搅动着血液,搅动着脉搏,搅动着骨骼。
坚固的防弹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在瞳孔里如此苍白,像在海水浸泡了很久的尸体。
汽车的笛声盘旋在扭曲的世界。
从苍穹上辐射下来的空洞感,一层一层剥离着世界的皮囊。
一些来不及说的话语,一起被剥离,然后一起枯萎。
比如你好。比如再见。比如遗憾。比如活着。比如就这样啊。比如我爱你。
鹿鸣站在黄昏的光晕里,恍惚中他好像看见夕阳下林梓向他挥手。
他也笑着向她挥手,跑向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鹿鸣爬起来,蹭了蹭手掌上了灰,一丝丝血液如同花朵一般绽放。
他抬起头,突然愣住了,刚才有她的地方被新的人潮取代。
暮色四合,光线渐渐消失。
周围的声音像电流一样辐射开,占据了稀薄的空气,一直辐射到耳膜,心脏,灵魂。
鹿鸣在路边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
周围的人用古怪的神色看着他,路过的人都看他一眼。然后又走开。
“什么玩意儿,挡着路……”
“快走吧,快走吧……”
“说不定脑子有病……”
“吓死个人……”
“妈的……”
声音如同潮水奔流,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鹿鸣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王文淑打电话过来,“鹿鸣啊,你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吃饭啊。”
鹿鸣用沙哑的声音说:“妈,我知道了,这就回来。”
他站起来,大脑一阵晕厥,差点又摔倒。
他摇摇晃晃的走向暮色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