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哭倒是时间有点长,虽然成平还没有急,但是麻陈君急了,因为怕耽误了时间。
于是乎,麻陈君走上前来,摸着兄妹俩的头,开玩笑说:“本君看哪,尔等呀,不像是兄妹,倒是更像出征之战士,在与跟妻子道别。”
听麻陈君这么一说,成苑马上破涕为笑,假装很“生气”的样子,重重地打了一下麻陈君的肚子。
麻陈君随即大笑起来,成固也止住了泪水,但忍着不笑。而在不远处的成平,瞪大了眼睛,对女儿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颇为惊慌失措,因为麻陈君在帝奥国地位很高,君就是君爵的意思,仅次于开山王,甚至高于他的常陵王的王爵,任何藩王见到他都必须低头行跪礼。
尽管如此,成平还是没舍得上前去责骂女儿。因为他平时确实太宠溺成苑了,从来都不舍得打骂女儿。麻陈君曾经跟成固开玩笑说,如果将来某一天大王子成瑞欺负成固了,苑儿一定会叫他父亲常陵王报复大王子,而常陵王也一定会帮忙。不过成固压根都不信麻陈君,觉得他是在吹牛,老大势力那么大,而平皇叔封地仅仅是常陵府的一小块地方,手上也没多少兵力,怎么敢跟老大抗衡呢?简直是不自量力,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平皇叔真的那么做的话,自己会很内疚,到时候可能会先自杀跟他们撇清关系,不让他们父女俩受到牵连。毕竟自己就是一个闲人,不值得他们为他这么做。
接着麻陈君又半眯着眼睛,斜着头,露出两个酒窝,戏谑地说:“两小情侣,人家送别之时皆留信物与对方,作为纪念,尔等可有准备何种定情信物呀?”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么一说,倒是把兄妹俩难住了,他们不谙世事,还真没想到赠送信物这么一个事情。
有一种说法,战士出征前互赠信物的风俗,起源于古代墨克公国。相传麻宋君出征平定“五侯之乱”的时候,菩提女与他互赠信物,在场的战士与百姓们纷纷效仿,之后便流传了下来。不过这个说法,到了提奥地区则演变为,成虞君出征平定提奥的时候,乌须与他互赠信物,然后才流传开来。这些都是野史记载的,孰真孰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非常久远的古代,千年之前,就已经存在这种风俗了,而且是自然形成的。
战争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家庭,拆散了多少对夫妻。而面对残酷的事实,人民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只能借助这些信物,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外人看来是浪漫,但是对于当事人,却是一件最悲伤而又无奈的事情。即便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管男女,都可以结合成为一家人。而一家人则意味着命运的线交织在一起,分扯不开,成为一体。
战士凯旋归来,会受到统治阶层的褒奖,那些有名气的会被当成英雄受到世人的景仰。而那些再也没能归来的烈士,却往往被人们遗忘。思念着他们的只有他们的孤儿寡母,而这种思念却是悲的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或许信物就是那无底洞上盖着的一层薄薄的稻草,让外人看不到洞内的空荡荡的黑暗罢了。
一个有人性的国家,其实不一定要一直记恨着伤害过他们的人,什么时候这些牺牲的烈士不会被世人遗忘,才是这个国家有人性的开始。
突然成固仿佛想到了什么,扭头转身就向自己的马车跑去。不一会儿又从马车里面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是破布包着的。跑到成苑面前的时候,成固才双手捧着递给她。
成苑接下来,疑惑地打开,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就是那天晚上六皇叔成川送给成固的时间沙漏,确实是挺精美的一个玩意。原来小董靖帮成固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这包东西,就顺便放进去了,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想到这里,成固不免暗暗感激董靖起来。
但是马上成苑又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压根没“准备”礼物。她看了看成固,又看了看麻陈君,露出了很着急的表情,然后转身望向她的父亲成平,大概是求救。
成平没有领会,以为是苑儿招呼他过来,就慢步走过来了。
而这个时候,麻陈君从怀里掏出一枚匕首,向苑儿的头靠近,这可吓坏成平了,赶忙飞奔过来。
麻陈君停止了动作,然后对着成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这时成平才意识到自己是过度紧张了,麻陈君特别喜欢小孩子,而且还收养了很多孤儿,是绝对不会伤害苑儿的,不过刚才自己的行为完全是本能反应。
麻陈君抓着惊愕的苑儿的一小把头发,割下来了一小截。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系着赤面神面具挂饰的红绳,给绑了起来。似乎麻陈君早有准备似的,但成固定睛一看,那赤面神面具挂饰,看上去十分老旧,上面的漆都脱裂开来了,不像是麻陈君特地买来准备给他们用的,反倒更像某个人很久以前送给麻陈君的。
赤面神是月神的使者之一,主司婚姻、爱情,所以南疆很流行情人或者夫妻之间互送赤面神挂饰的习俗。麻陈君竟然会有这个东西,这让成固觉得很是神奇,因为麻陈君一直独身,没有任何绯闻。成固很是怀疑,这个赤面神挂饰,隐藏着麻陈君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还没等成固好奇心泛滥继续想下去,麻陈君就已经绑好了,递给成固说:“喏,‘定情信物’。”
苑儿早已恍然大悟,而成固一开始没怎么明白,但是他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礼物。不过手拿着似乎有些别扭,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但苑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将包时间沙漏包的那块破布递给了成固。成固愣了一下,但马上接了过来,小心地包起“定情信物”起来。因为只要是苑儿的东西,他都喜欢。他突然发现,六皇叔这块土里土气的破布,突然变得十分好看。
虽然成固、成苑是两兄妹,并不是真的情侣,但是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了大家的回忆。可能是战争太残酷了,见多了类似的情景吧。战士出征前,必定会先与妻子、父母、儿女、好友一一泪别,而与妻子泪别是最久的。因为如果男人战死了,赡养父母、抚养儿女的重任会全部落在妻子身上,尤其是正妻,责任尤重。房妻可以改嫁,而正妻却不能。这是有法律规定的,怕是烈士的家人无人照顾,没人愿意卖命了。当然了法律还有额外的规定,就是男子可以上门娶寡妇,但是需要继续赡养烈士们的父母,抚养烈士们的未成年儿女。
尽管朝廷的法律给烈士们的家属很多照顾,但是毕竟战争开支巨大,国家财政紧缺,没办法拨出那么多钱来,所以烈士们的家属的生活还是非常困难的。也因为此,尤其是卫侯叛国之后,背盟战争后期出现了很多次逃兵潮,令开山王、麻陈君是头疼不已。
国家一旦没钱,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人民的负担不知道有多重;人民一旦对国家绝了感情,那是更可怕的事情,没人来保卫我们的祖国了。祖国没有不怕死的人来守护了,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哦,勇士,祖国需要尽可能多的勇士,祖国需要富强起来。想到这里,他突然崇拜何子中起来,因为国家要富,就需要他这种擅长管理财政的大臣。他又记起来,之前麻陈君给他讲的一个商池国的历史故事,大意是说他们的祖先颜家卿,原本是竹下公国封的秀玉侯,他摈弃成见,任命杀父仇人为财务大臣,最终使得商池成为富饶之地,奠定商池国的建国基础。当初麻陈君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成固总觉得这个颜家卿脑子不正常,现在想想,这种人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
道别的时候,兄妹俩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小会。只是成固担心真的耽误时间了,才忍痛松开怀抱,狠心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走自己该走的路去了。后面他把头探出窗,望着苑儿的马车远去,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成固的眼眶再次湿润。
成苑也一样把头探出窗,目送成固。
苑儿,等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