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杀我？”
仓库中心，黎远仰头想了半天，发现还是单刀直入好：
“我觉得没事，你杀就是了。”
他并不明白，越是这么说，就越是会让钱德下不了手。
钱德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老兵，和他一起从尸堆里爬出的朋友们开始漠视生命，而他却学会了去呵护那一朵朵娇弱的花。
海盗们与钱德相识且又是被骗洗脑，不是有意要攻击他，但他不会对明确的敌人手软。黎远身份未明，他想拯救这株快要腐烂的花苗，但不会因此而放弃试探、忘记谨慎。
当钱德发觉小孩确实需要帮助的瞬间，就是在黎远向他开枪的时候。匕首的存在能令他体会到对方的情绪，那时的黎远没有杀意，只有好奇和求知。
毫不在意、只为了私欲而掠夺包括自己在内的生命，这种扭曲的心理让钱德感觉到了悲伤。
黎远或许牵扯着巨大的暗流，或许麻烦又危险，可这不是他应该放弃对方理由，而应该是催促他赶紧行动起来的讯号。
沉默许久，钱德才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死了也没事？”
［你真的好麻烦啊！你压根就不想杀我吧？！而且这种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啊！］
黎远已经不耐烦了，不过他还是忍着并仔细想了想才回复：
“因为我感觉死亡比生存有意思……吧？是没体验过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懂。”
从没做过自我剖析，大概率也没人去帮过他……钱德感受着黎远的情绪，心里有了些判断：
“但这种’有意思’，还没到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的程度。既然无所谓自己死不死，那生呢？以你的想法，应该也无所谓活不活吧？”
［绕口令？］
黎远思绪忽然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带偏，还没等他回神，钱德便已自顾自继续：
“你都做好准备了？”
“？”
这种只是走神两秒，就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熟悉事件让黎远沉吟了片刻，他闭上眼，果断将自己的命运推给钱德：
“你决定就好。”
放下刀，钱德面目、身体如泥沼般融化变位，最终重组为那个束着白发的健壮老人，他目光深沉，语气郑重：
“那么，暂时忘却死亡吧。”
［总之就是让我想着“怎么活”的意思？也对，留下我才能顺着去找线索和幕后之人，我要是一直不听话，难保会被他们做些什么，这里还是配合他比较好］
黎远一直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只能感觉到他情绪变化的钱德并不了解这些，但却发现小孩已经平静下来。
“啊……”
角落里，陈生黑雾般的身体将齐琳落在它身上的泪水弹开，对老幼之间的谈话是有听没懂。可它能明白，那边的事差不多已经解决了，虽然它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解决的。
总之，这群人剩下的待办事项应该只剩一件，那就是该怎么处置它，它也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活命。
“呜呜，我，我还是生下来第一次被感动到哦，老爷子呜呜呜……”
齐琳哭得更加大声，陈生早已见怪不怪，它不懂的事多了，还差这点？
一块圆环状物体落到齐琳怀中，钱德拾起眼镜，抱着手里拿枪的黎远走过来：
“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报酬。还有，船是那些小子为了你才缠着我半借半买的，这些年他们已经还上不少，看在他们都死了的份上，你就自己留着吧。”
［船？］
黎远若有所思，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想养它。”
“嗯？”
陈生看着将手指伸向它的幼童，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小孩指的是谁？齐琳吗？可她还在哭啊，连有人跟她说话都没听到……
“这是别人的，不能养。我们先看看能不能帮它解除洗脑。”
按下黎远的手，钱德又提醒道：
“同化后这点伤在见到将军之前就能自我痊愈，你别乱动就行。”
［半残也能自愈？而且我记得还要二十二天才能到，这期间不能动？］
黎远想着既然自己要配合钱德求活，那可得找点事做，于是继续坚持：
“它不用吃饭穿衣，应该很好养的，洗脑也可以用更强大的洗脑覆盖。”
听到这里，陈生哪还不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当即便被吓住。
把别人灵魂当宠物养？这小孩明明知道只要给个尸体它就能活过来的，这是憋着打算让它一辈子都没法儿复活啊！
陈生惊着惊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奇怪，这小孩怎么能看懂另一个世界的文字？
随着滑过的疑问，陈生回忆起了更多细节：从字迹和口吻来看，给东西的应该是3729。那份情报里很多内容都仿佛是在跟熟人表示行程，问题是，这里有3729的熟人吗？小孩不是因为听到声音而偶然捡到包裹的吗？不对不对，这小孩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丢包裹的人是谁……
陈生看过情报就躲进洗脑陷阱，之后还没来得及静心就迎来一连串变化飞快的事件，直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它不知道小孩的名字，对方怪得很，比超能科里的人还奇怪，它问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但这时它却有了隐约预感。
要论3729的熟人，且是超能科无法预知、应对的特殊情况的参与者，有且只有一个。
看着躺在钱德怀里与其争论的孩童，陈生由惊讶、紧张逐渐变得慌乱。
黎远！他是黎远！
那个令世界爆发战争的导火索！战争中最大战犯一直在寻找的人！
等等，它想起来了。它是在黎远失踪的那年，也就是2012年出生，而3729早在它出生之前就被关起来并被切断大部分外界信息，难怪3729没在情报里跟黎远提这些，对方根本不知道这事。
“呜呜……”
环着陈生的纤细双臂微微收紧，还在惊慌中的它并没有注意到，齐琳哭泣的声音在它展露情绪后已经低缓下来。
老幼仍然在心平气和、语气平稳的纠结争辩能不能养陈生，最终这场辩论以“见过将军之后再说”作为休止符。
钱德拽回陈生，而齐琳则抹去泪水打了个哈欠。她收起圆环，既没有去为手下收尸的心思，也没有得到报酬的兴奋，像是哭累了般有些慵懒。
超能科用以困敌、走在科技与时代最前沿的空间封锁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仿佛是个摆设。潘放辉靠特殊道具带着3729离开，杀手们切断聚现傀儡的联系消失不见，而此刻，齐琳在恢复域能后操控梦境，扭曲虚幻与现实，带着钱德、黎远、陈生来到外界。
“哗啦啦”
大雨滂沱，阴沉天空染黑了海水，震撼灵魂的雷鸣与炫目电光不时闪过。钱德和齐琳同时瞥了眼海面，冰冷海水波涛汹涌，一贯愿意在这种天气冒头乘风弄浪的海族却不见踪影。
“您……真辛苦。”
齐琳立在暴雨中，憋了许久才带着笑意调侃：
“那些海族也挺有自知之明，知道监视您的事会引来祸端就全都跑了。”
钱德面无表情道：
“监视老子的可不止这点，还有不少海族明目张胆，敢以问路为借口来试探。”
水里、天上，只要走海路就免不了被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监视，尤其是钱德这种实力与地位兼具的强者，一举一动都受其他生灵瞩目。
海族也是要生存的，它们或许是接到了任务，或许是在搜查其他情报时顺便观察，也可能单纯只是好奇，各种心思混杂在一起，便形成了数量庞大的一张张监视网。
齐琳垂眸轻笑，似有所指道：
“也是，毕竟据说泽西西往这边来了嘛，大家在追她的路上碰到您，肯定要吓一跳。”
［外面下雨，也没有那艘白色巨轮，超能科的模拟外景却还是晴天，延迟有点太高了吧］
黎远还在状况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听两人之间的谈话，“泽西西”这个反复出现的名字让他回归现实，他想到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的地方。
［那些情报后面几页都用了原本世界的文字，只有提到泽西西的那几句是凡力语，这是为了方便我跟钱德交流？］
队友送装备送情报，还这么细心稳健，黎远没什么好说的，只想再给对方点个赞。
［齐琳那句话的意思，是她目的并非钱德而是泽西西，只是方向相同所以碰巧撞上了？那真的好巧哦］
阴沉着脸的黎远听到钱德面无表情说了些“真巧”之类的话，莫名听出来些无奈。
［建筑落下的时机也巧，泽西西的方向也巧，正好聚集了几波人也巧，呵，见鬼了］
思绪漂浮间，齐琳已经和钱德道完别，她噙着笑看向黎远，微微俯身，姿态优雅动人：
“黎远，我们下次再见。”
［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精神分裂？还是做梦做多了导致思维混乱？］
黎远没有动作，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齐琳也没在意，她又轻笑着向陈生告别，接着便头也不回登上船，很快就在暴雨及黑沉天幕中不见踪影。
［说起来，这雨是下了个寂寞吗？我怎么一滴都没淋到］
不知是不是被齐琳传染了，黎远也打了个哈欠，感觉困倦起来。他看向钱德，老爷子周身也干净清爽，雨水落在他们上方就像是被透明玻璃挡住，竟向两边滑落。
钱德看出了他的心思，叹着气解释道：
“这雨不干净，齐琳是有别的手段才不怕的，你和这个灵魂不行。”
［我不是被同化了……哦对，我现在还是半残］
黎远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对周身的疼痛也根本不重视，他躺在钱德臂弯里，渐渐睡去。
等黎远醒来已是两天之后。钱德为了防止陈生逃跑，找了个瓶子把它装起来放在黎远枕边。
［好家伙，灵魂体状态不能穿物、不能隐匿，还能被任何人触碰，你这灵魂也当了个寂寞］
不用黎远吐槽，陈生光是自我怀疑就已经足够失落，它呆在瓶子里，抑郁到哪怕黎远醒转也一句话都不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