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这两天，来竹岭山公墓扫墓的人有很多。竹岭山公墓位于城市西南角，也算是这座城市的边缘，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清净的多。
今天，宋祯陪着年迈的爷爷为三年前去世的战友扫墓。爷爷的战友早年丧妻，无字无女，鳏居了多年，最后因病去世。宋祯爷爷觉得老战友太过寂寞，于是决定每年清明节去为他扫墓，送上鲜花和祭品。
爷爷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便，宋祯的父母因为加班无法陪同，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祖孙二人乘公交车来到了竹岭山公墓，一路上，细细的雨丝打在车窗上，为今天带来了一些压抑、哀恸的氛围。
宋祯一路上一手搀扶爷爷，一手撑着伞，爬上了一级一级台阶，来到了爷爷战友的墓前。去年这时候献上的鲜花或许早已经枯萎腐败不成样子，被公墓的管理者清扫走，只有花上的丝带遗落在墓碑前。宋祯怀里抱着昨天在花店预定好的花束，递给了爷爷，由爷爷亲自为战友送上。
“老林啊，我知道你是场面人，喜欢那些个花哨的，你看，我哪一年都给你送花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爷爷微微弯着腰，脸上还带着笑容，好像真的在和自己多年的老友叙旧，“对了，你看我今年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爷爷从帆布袋里拿出了两只玻璃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瓶身上没有任何包装。
“看看，我年前回老家时候，发现那个烧酒作坊还在，老板前些年没了，现在是他小儿子在开着。我知道你就好这口，特意给你灌了两瓶。你呀，在那边吃好喝好。”
宋祯在一旁注视着爷爷，他的动作和神态，都那么自然，仿佛自己面前并不是一座冰冷的石碑，而是自己的那位最亲近的老朋友。
待爷爷起身，宋祯往后退了一步，以为爷爷要转身离开，可爷爷似乎还有话要说，默默地伫立在那里。
“只是啊，不知道在那边，有没有人同你一起喝酒了。”
雨渐渐停了，宋祯再度搀扶着爷爷走到山下。由于扫墓的人过多，小路有些拥挤，只能站在那里等一等。
就是宋祯不经意间的一瞥，他看到了一座看起来还很新的墓碑，与身旁被雨打风吹多年的老墓碑格格不入。
他看到了上面的名字和照片，手中的伞差点滑落。
“爱女何嫄。”碑上这么写着，又配上一张黑白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竟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
宋祯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往下揪了一下。看来，曾经班上同学的闲谈应该是真的了。
何嫄她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从大楼上一跃而下，摔得血肉模糊吗？她到底是经历了何种痛苦，才会下定这般决心？
宋祯不敢继续往下想，越想觉得越难过。明明前段时间还在自己身边埋头学习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墓碑。
更让宋祯觉得过意不去的是，周围的墓前都摆放着鲜花、各种祭品，只有何嫄的墓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难道她的父母没有在清明节为她扫墓吗？
宋祯想起了何嫄曾经说过，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何嫄的父母总是在外面，很少回家，一提到女儿的事情就是能推就推，好像根本不把女儿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嫌弃女儿麻烦。
当时宋祯觉得这只不过是家庭矛盾，或许是何嫄有些夸大，但今天再想想确实有些后背发凉。
或许何嫄的父母，真的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把她当做是累赘，对女儿的事情从不过问，成天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他们会不会觉得，何嫄的死去，恰好使他们解脱了呢？
于是，就放任这样一个年轻的灵魂，被困在竹岭山公墓，即便是在清明节，也不曾有人拜访她。
宋祯甩了甩头，觉得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了，得采取一些行动。
等到了山下，宋祯把爷爷安置在一处凉亭休息，找了个借口说要上厕所，便火速离开。
他先是到了山下出售鲜花的小摊，由于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鲜花已经卖得所剩无几，只有最后的一捧雏菊可以勉强扎成一个花束。
宋祯买下了这束雏菊，以最快的速度再次爬上山，找到了刚刚的位置。
他轻轻地将雏菊放在了何嫄的墓前，也想要学着爷爷的样子，对着何嫄说些什么。
“太遗憾了，我们不能一起参加高考了。”宋祯说完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憋了半天只想起来这么一句话，但他还是希望何嫄能听到。
小小的一束雏菊，与别的墓碑前面丰富繁杂的祭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何嫄本人一样，永远沉默寡言，总是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因为本身自带的独特气质让她无处躲藏。
宋祯突然觉得，何嫄虽然不怎么表达，但她一定很渴望别人对她的关心与肯定，这正是宋祯一直想要表达却总是压抑在心底的。
“如果我把那些话早一点告诉她，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宋祯这么想着。
在回家的途中，爷爷心情很沉重，想要和宋祯聊一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今天才去“探望”过的林爷爷。
“你林爷爷啊，真的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怪了点，没有什么朋友。这个家伙，年轻时候总是跟老伴儿吵架，芝麻大点的事儿就能争起来。结果他老伴儿命不好，早早去了，这个老顽固后悔了大半辈子。”
宋祯在一旁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听着。
“你看看啊，估计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就罚他一个人过了下半辈子，就连死时候都没人知道，死后更没人知道。这要不是我还惦记着他.....”
爷爷似乎说不下去了，抬起手就要抹泪。
“要是我再不对他好点，老天下一个要报应的，估计就是我了。”
宋祯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突然出现的闻虞楚。这个女孩奇怪极了，明明长得不错，学习也说得过去，并且还从事着抛头露面的艺人工作，这样的女孩是宋祯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闻虞楚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对自己好像也是很熟悉一样，一见面就说上了话，似乎早就认识了。
后来，宋祯在看闻虞楚的答题卡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这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女孩，居然会有着极其相似的笔迹和解题思路。
宋祯绝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他是不会相信什么轮回、投胎之类的说法，更不相信什么上天的旨意，但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解释自己目前遇到的状况。
他承认自己曾经对闻虞楚有着抵触的情绪，对她抱有偏见，但得知她要去还债、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争取机会时，觉得羞愧难当，自己原来仅仅靠着臆想就会对一个抱有偏见。
宋祯想，如果闻虞楚能再回来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吝惜自己的鼓励了，他一定会对正在努力的闻虞楚表示自己的赞赏，并且多多鼓励她。
毕竟，他不想再错过任何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