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恶灵牧场
唯有意志战无不胜
——《使徒法典》第四章第二则
夜使徒第七十七小队旗长格兰维尔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一趟巡游,他的扈从会变成一个瞎子和一个凯尔特人。
安道尔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德鲁伊崇拜者,不停骚扰着安度法拉,试图想说服后者在他的短矛上刻下提高贯穿力的魔法。
乔尔森却格外排斥这位凯尔特人,不加掩饰地嘲讽道:“或许可以刻上一个美人儿,在你丢空短矛的时候朝你抛个媚眼。”
格兰维尔微微皱眉,说道:“够了乔尔森,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然后他转过身,对安度法拉说道:“不过阁下,我不得不说的是,目前你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夜使徒,就从月光扈从做起吧。”
安度法拉将最后一片橡树叶喂给了胯下的驯鹿,而后和善地点点头,说道:“乐意之至。”
“好了伙计们,停下来修整片刻,乔尔森,把你之前画的恶灵画像给我拿来。”
格兰维尔跳下马,找了片干燥的土地坐下来,开始研究起这份珍贵的战争情报。
格瑞刚要去找些吃的,却发现几个果子滚到了他的鞋边。
“你的眼睛很有趣。”
安度法拉离他约有三四米,此时摘下一直戴着的白色斗笠,露出淡棕色的柔顺头发,他似乎很健谈,不缓不慢地说道:“黑色的头发同样特别,让我想起在某本书里曾经看到过的东方人类,很高兴认识你,格瑞。”
格瑞将果子捡了起来,咬了一口,感受着甜到腻的汁水顺着他干渴的喉咙一路而下,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而后说道:“谢谢,魔法师阁下。”
安度法拉皱起眉心,说道:“请不要那样称呼我,我只是大自然的仆人。”
格瑞走到他跟前,或许是凯尔特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安详气质,他本能地将其看做没有恶意的伙伴,于是他坐在安度法拉的脚边,问道:“你们生下来就拥有无与伦比的能力吗?”
“哦,恰恰相反,格瑞,任何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赤裸的魔鬼。”
安达法拉重新将斗笠戴上,一双星眸闪着温柔的光,深远地看向前方的枯木林。
“事实上,每一个婴儿都充满了暴躁和自私的情绪,贪婪而偏执,只有自然的气息才可以洗涤我们的灵魂,直到临死的那一瞬间,每个人都会变成贤者。”
安度法拉的声音很沉,像羊毛一样让人舒服,格瑞听得很入迷,他不明白这些深奥的话,但还挺喜欢听的。
他捡起一根树枝,抚摸着那些粗糙的纹理,问道:“这些花草树木为什么会听从你的吩咐?”
安度法拉轻声笑了笑,说道:“它们都是高贵的自然使者,怎么会听从我的吩咐,我只是恳求它们帮助我而已,相信我……”
他压低了声音,促狭地说道:“它们都非常精明,没有合适的价码,很难说服它们。”
格瑞将树枝丢在地上,厌恶地说道:“价码就是生命力,对吗?”
“没错,格瑞。”
安度法拉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只剩下三年的寿命,虔诚地合十道:“感恩万能的德鲁伊众神,我几乎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地之下。”
“安度法拉!”
不远处,格兰维尔沙哑的嗓音传来:“请到这边来。”
安度法拉不知从哪又摸出几个果子,放到格瑞怀里,漫步走到格兰维尔身前,说道:“我们警告过夜城,只是凯撒领主并不相信我们的箴言。”
格兰维尔眉心紧锁,沉声说道:“请把你知道的和猜测的统统告诉我们吧。”
一根粗壮的矮藤从冻土之中挤了出来,成了安度法拉舒适的矮凳,一只巨大的渡鸦跳到他手心里,丢下几个坚果,转眼又飞走了。
“这里是距离永寂深渊最近的岛屿,在万能的德鲁伊众神眼中,这里又被称为……恶灵的牧场。”
安度法拉摩挲着坚果,说道:“这也就是我们从故土来到此处的原因。”
乔尔森从鼻孔里挤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声音,突然瞄到格兰维尔锋利的目光,这才收敛了些许,转身去拾枯树枝去了。
格兰维尔说道:“说下去,安度法拉。”
“最古老的太阳祭祀瓦修尔曾经说过,太阳神会在每六十年的冬至日陷入昏睡,届时太阳的光芒将会被乌云和寒风驱散,亡灵海峡会冰封千里,恶灵们会从永寂深渊蜂拥而至,享受圈养了六十年的血和肉,这就是万能的德鲁伊众神给予世人的启示。”
安度法拉说道:“上一任大贤者目睹了六十年前的惨状,深受触动,忤逆了自然的指引,命令我们这一脉来到恶灵牧场,拯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不过非常遗憾的是……”
格瑞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度法拉温暖的嗓音里划过一丝悲伤。
“遗憾的是,我们失去了最纯粹的传承,变得愈来愈虚弱。”
安度法拉深吸一口气,说道:“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和自然精灵的交换是不等价的,无尽的生命力只能换来极少的怜悯和帮助,否则那群恶灵绝不会讨到半点便宜。”
坚果在他掌心化为粉碎,安度法拉的脸色有些苍白,略带歉意地说道:“我有些激动。”
安道尔啐了口唾沫,狠狠地说道:“我就说嘛,古老的凯尔特人不可能不堪一击……抱歉,我不是说你们弱小。”
格兰维尔思忖了片刻,说道:“我们需要把这张羊皮卷送回夜城,乔尔森记录了很重要的情报。”
安度法拉摇了摇头,伸出手来,那只渡鸦飞了回来,站在他手腕处左右张望着。
“我们没有时间了,送信的事情就交给它吧,相信我,它的速度远远超过你们的黑鬃马。”
安度法拉正色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骑士殿下。”
一直在附近偷听的乔尔森走了过来,不满地说道:“你难道是想让我们帮你找回凯尔特人的传承吗?”
“我们必须如此。”
安度法拉的眼睛很亮,直视着乔尔森的脸,说道:“想要驱散恶灵,我们必须如此。”
……
密林深处,一窝刚生下来的野熊幼崽轻声叫唤着,似乎是饿极了。
噗通。
母熊庞大的尸体就砸在幼崽的前方,圆圆的眼睛盯着最幼小的儿子,却再也没有光亮了。
恶臭的味道在这个温暖的窝中一闪而过,而后直奔前方的老城而去。
老城年久失修的城门上刻着高贵的字,好像是……落鸦城。
“你们这群小鬼!”
铁匠挥舞着巨大的铁锤,将几个前来偷东西的痞子赶跑,夜已经深了,他身上的衣衫非常单薄,很快霜就在他布满皱纹的额头积了薄薄一层。
“咳咳咳咳……”
他把铁锤丢到一旁,倚着门大口喘着气。
杰瑞死了之后,他那个做城卫军副旗长的父亲着实闹了一通,直到有人提醒他,踩死他儿子的马蹄印好像是黑鬃马特有的之后,才偃旗息鼓不敢再追究。
而那个孩子……
铁匠给自己沏了壶茶,吃着早上剩下的黑麦饼,自言自语道:“可怜的格瑞,瞎了眼睛的孩子,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当当当。”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铁匠站起来想去开门,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准是那些小畜生又把粪水泼到了我的门上,这群狼崽子!”
老铁匠一瘸一拐地向门口快步走去,顺手又拎起了他喜爱的锤子。
他猛地打开门,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远处黑烟滚滚,似乎是有人家着火了。
正当他皱着眉头眺望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沙沙沙的声音遮天蔽日地响起,远处的尖塔缓缓倒塌,像一场噩梦一般。
虽然快六十岁的老铁匠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但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传说,他扯起沙哑的喉咙,大喊道:“快起来,所有人准备作战,北境的恶灵来了!”
很快城卫军的火把点亮了起来,几个穿着兽皮甲的年轻人披头散发地向尖塔方向冲了过去,老铁匠也穿上了自己最厚实的衣服,选了一把还没开刃的制式长刀。
“妈的,让它们尝尝老头子的厉害!”
老铁匠丢下铺子,气势汹汹地蹒跚而去,只留下还未熄灭的火炉。
或许是年纪大了,他忘了两件最重要的事情。
是谁敲响了他的房门。
夜城的那群夜使徒去了哪里。
只是很快,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一只长着黑色獠牙的蝙蝠狠狠撕裂了他的脊柱,年迈而滚烫的血液溅出三米多远,他倒在地上的一瞬间,一条剧毒的带着七色翅膀的巨蟒压爆了他的头颅。
“kimidon lapan,akongli kipuless,byforrme afami。”
古怪而冰冷的语言从那只巨蟒的口中说了出来,像来自黑暗深渊的呢喃。
那只巨大的蝙蝠振翅而飞,奔向另一个猎物,而老铁匠的脑浆,则慢慢滑进了巨蟒的喉咙。
“helia……si……”
巨蟒的翅膀颤抖着,似乎陶醉在绝佳的美味之中,很快它的那双竖瞳泛起了异样的颜色,它张开口,竟说出了一句人类的话:“真是美味,我等了太久了。”
“啊哄!”
一声兽吼传来,巨蟒神色一变,丢下老铁匠残缺的躯体,张开斑斓巨翅,直奔践踏的方向飞去。
尖塔的废墟上,一只金色的狐猴高高在上,它只有成人大小,却长着一双巨大的眼睛,脊背上长着十几根一米余长的尖刺,让它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它似乎是这群怪兽的首领,此时正在对那些庞然大物们发号施令:“不要浪费人类的脑髓,至于肉和骨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七殿下,抓住了几只人类幼崽。”
一只长着蛇尾的墨色公羊爬了过来,一米多长的螺旋尖角上还挂着某个人的大肠。它来到金狐猴跟前,谄媚地说道:“听说王都的一些贵族喜欢饲养这些人类幼崽,不如我们……”
“统统杀掉,墨菲斯,我们要做到绝对的清算,前几天的失败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被称为七殿下的金狐猴怒斥道,赤色的眼珠布满了凶戾和狠辣。
“遵命。”
公羊退下,对那群怪兽吼道:“全部杀掉,不要遗漏任何一个!”
哭嚎声贯穿了这片冰冷的夜空,几缕黑云伏在月亮前面,像一首沉痛的挽歌。
金狐猴默默地欣赏着这一场杀戮,它的兄长死在了前几天的一次袭击当中,连同它兄长一起死去的,还有二十几只强大的恶灵。
它自言自语道:“那个村子……或许比那可恶的夜城还要可怕。”
“等一下!”
它忽然制止了最后的屠杀,慢慢走到广场上。
四个年轻人类挤作一团,身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他们的眼眸中,恐惧的汪洋几乎要倾泻而出,嘴巴里只剩下没有任何意义的噫语。
“抬起你们低贱的头颅,人类,我给你们一次生存的机会。”
金狐猴大声说道:“我需要一个仆人,但我现在很难选择。”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忽然拿出短刀,刺进了旁边一个人的心脏,紧接着,他灵巧地翻到一旁,躲过了另一个人的攻击,而后狠狠地在那个人的肋下闪电般地刺了七八刀。
最后一个年轻人吓破了胆,没命似的狂奔而去,在那群恶灵戏谑的目光中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墨菲斯刚要出手击杀,却被金狐猴拦了下来。
“别急,墨菲斯,交给我们的仆人吧。”
棕发青年从怀里掏出一柄榉木弹弓,拉满弓弦,而后松开了手。
三颗弹珠稳稳地射进了逃跑之人的后脑,鲜血四溅,惹得周遭恶灵一顿疯抢。
“告诉我你的名字,仆人。”
金狐猴眼中异光乍起,问道。
棕发青年抬起脸来,血污之中,一条食指长的刀疤狰狞地刻在右眼下面,无比诡异。
“请称呼我为刀疤吧,亲爱的主人,我已经不配拥有姓名。”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