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穿着红色礼服的侍者轻轻摇醒了酣睡中的我,彬彬有礼的他也只是伦敦城繁华西区的一份子。我慌忙跳了起来,木制手提箱仍然紧紧地攒在我的手中,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位拾荒人只留下一堆过期的报纸已经不知所踪。
帕丁顿车站外悬挂着的笨重机械时钟在这个一如既往的星期五已经摇到了八点二刻的位置。
清一色的穿着三件套,戴着一顶丝绸礼帽的职员们从凿在墙壁中的狭窄通道涌了下来,他们脚步轻盈或慌乱,有序地等候在列车的三等,四等车厢门前,由穿着体贴的检票员给绿色车票打上一个孔再依次进入。
紧贴着地面的大都会车站空间里的空气开始燥热起来,也许是新鲜的蒸汽扑腾的热度或是灼热的呼吸气息,这味道确实使我有点窒息。
我整理好一些衣角便逆着这些前往金融城的人潮,通过旋梯,向着临近的大西部铁路所在的帕丁顿火车站台走去。
大厅里无精打采的售票员一脸慵懒地匍匐在柜台之上,15先令的周工资赚得甚至比东区的码头工人还要少,我能理解他们为何提不起干劲。
见到我靠过来,这个售票员微微脱下自己的窄边帽向我致意,“早上好呀,先生,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呀”
“确实,劳烦请给我一张去往彭赞斯的三等车厢车票”
“那可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呀,还请您稍等”,
他的手指便在那台“卡洛斯.格利登”打字机上敲打起来,我瞧见他每次改变大小写,都要拉动一下控制杆。
我不耐烦地敲着手指静候了好几分钟,那位售票员才满头大汗地将标识'大西铁路'字样的车票递给我。
“一克朗五便士,先生.......”
布鲁内尔先生设计的帕丁顿候车大厅玻璃屋顶是由三个拱顶支撑,底下是贯通了威尔士,英格兰西南部铁路的四对月台,前往彭赞斯的列车就在三号月台上车。
大西铁路总能被迫延迟发车。
被乘务员告知还要在此苦等好几个小时的我便在长椅上落座,漫无目的地盯着进入第二节和第三节一等车厢的贵族们的皮靴,偶尔也会瞧瞧位于最后两节车厢的二等车厢的工厂主们。
有时我会故意提着箱子靠近过去,我想看看有了长廊过道后的一等包厢是什么模样,只是一旦乘警奇怪地打量我,便会迅速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我一直在坚持使用叩指计数.........
一辆吐着滚滚黑烟的巨大火车头'嗡—嗡—嗡'终于驶进了这个站台,这只'铁公爵'就如同在滑铁卢旗开得胜的轻型龙骑兵昂着巨大的马头进入了巴黎市。
我满怀敬意地打量了这辆拖着五节车厢稳稳停将下来的列车,这是英格兰人最骄傲的西南部伟大假日线。
相似于布朗斯维克绿的中间色,整体的框架是印第安红色,支架是双色调,巧克力和奶油。
即使作为一个爱尔兰人,我也不得不憧憬缔造了如此精巧卓伦的它的那位布鲁内尔先生。
三等车厢是靠近火车头位置的那节车厢,噪声奇大,我提着箱子故意从它的车门前路过又折返回来。
我昂着头将捏在手里的车票递给那位身材小巧却眼神凌厉的检票员,他将车票端详了一遍,才郑重地向我询问,
“先生,你这是要去往康沃尔郡的彭赞斯吗?”
“那是当然”
他眼角含着浅笑,向我脱下帽子,“先生,欢迎乘坐我们大西铁路车次,预祝您旅途愉快。”
“多谢”,我提着箱子便脚步嗒嗒地进入了这节车厢。
车厢里还没有几个人影,我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便将箱子搁在我脚底下视线可见的地方。
只是落座片刻的功夫,越来越多的绅士和小姐们提着箱子走了进来,有穿着白色海员服的男人,也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粗鲁或艳丽,我能嗅出他们来自金丝雀码头或者西印度码头。
棉花和香料的气息是不会改变的!!!
一位尊贵的先生顺着我对面的木质长椅坐了下来,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位先生更有气度的贵人。
我脱下那令人羞耻的礼帽,它实在太矮了,“先生,很高兴遇见你,我是杰伊.盖茨比”
这位先生同样彬彬有礼,但他的鼻子向上翘了翘,看得出来他不大习惯英国人的礼仪,他开放而不收敛
“约翰.威廉姆斯,我从利物浦港来的。”
这种既非大不列颠也不是北爱尔兰的口音终于使我确信,这位先生大概是从美利坚那边流窜来得,同时我心底的尊敬也少了几分。
自从我们的战地记者从美利坚拍回一份电讯刊登在《泰晤士报》上,我们大抵知道这个粗鲁的民族正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南北战争,也不知道现在境况如何。
绝非我作为一位纯正的英国人自夸,自从万国博览会以后,迁移到伦敦的其它国家移民就达到三十万人之众,譬如住在我楼上的那位爱好踢踏舞的钟表工人——奎因先生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瑞士联邦人。
我明白此刻应该充分发挥自己作为一个日不落帝国子民的宽容与大度,
“约翰先生,从利物浦到伦敦可是不短的路程。”
他将帽子挂在车壁的钩子上,从马甲的上兜里摸出一块衔着金链的金怀表,
“是呀,还真希望蒸汽车的速度能够再快一点”
我对于这种直言不大乐意,但是没有发作,“约翰先生,你将去往哪里。”
“彭赞斯。”我莫名觉得他在发音这个地名的时候咬字却特别的清晰。
“那可是巧合,我们将顺路。”我想了想才觉不妥
“我是受麦克文.卡尔明顿先生之邀前往他的私人岛屿。”
约翰先生眼神发光,他大概也是拜读过麦克文先生大作的狂热读者,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受麦克文先生邀请前往金银岛。”
这便是麦克文先生要向我代为介绍的出版商嘛,不过我实在不敢肯定方兴未艾的美国人能否读懂我的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