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就在门外,他是山上神仙,肯定有灵丹妙药可以救活年十一。
然而当他来到门外的时候,何先生已经不在那里。
他整个人犹如失去了所有希望,瘫软在了裴老头的身边。
裴老头不为所动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看到汤永长这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心中居然有点欣慰。
年十一这个跟屁虫,居然有朋友。
所以他敲了敲汤永长的脑袋,说道:“他还没死,你这么着急干嘛?”
汤永长算是回过神来,大声说道:“他没死?”
裴老头静静地看着汤永长,不知为何,他已经没了挑逗汤永长的力气。
老了,他的确失老了,连心态都开始老了。
他用那浑浊的视线看了一眼天空,天空上似乎有一座青山的影子。
这辈子沉沦在仇恨中的他,在遇到年十一之后才开始准备过自己的生活。
可这种生活才过了几年,就要结束了吗?
他开始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宗门被灭,身边的人死了又死。
无光的眼睛里开沁出一滴滴浑浊的泪水。
汤永长就坐在裴老头的身边,他才大年十一一岁,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内心中的伤心和纠结比他在话本中看到的还要难受。
他的眼泪也开始吧嗒吧嗒不停地掉着,一边拽着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还是忍不住痛苦起来,大声喊着,“年十一,我还欠你很多钱呢,你别死啊。”
裴老头静静地抽了口烟。
靠着他的手段,真的很难真正让年十一活过来。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道基崩坏之人,这些年一直靠着那棵槐树在苟延残喘,如今再将所剩不多的气运转接到年十一的身上,他自己的日子也所剩无多。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年十一说他想到外面去走走,裴老头也想多看一看这个世界。
开始照顾年十一之后,他也不知不觉被这个跟屁虫影响,对这个世界多了些希望和憧憬,他不再对灭门之仇耿耿于怀,也不再荒度自己的人生。
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短,即使你再如何修行,也不过再多上两三百年的寿命。
如果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这两三百年的时间也不过重复之前的浪费而已。
但现在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裴老头叹了口气,就看见了正在朝自己走来的一队人影。
李长歌来到了裴老头的药铺门口。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前辈,年十一怎么样了?”
她都不用询问年十一是否是裴老头救的,其实当她看到裴老头那满头白发之后,心中的猜测已经有了七分确认,所以是一开口就询问年十一的状况。
裴老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心情变了变,说道:“还没死,不过快了。”
文公公对眼前之人的无礼有些恼怒,往前踏出一步就想做些什么。
李长歌却提前喝道:“给我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擅动,违者斩。”
话音一落,他身后几人无一人敢出声。
文公公也往后退了一步,那些黑衣人就守着街道入口,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人。
但李嬷嬷却愣在了原地,没有走上前来,也没有跟着去守着入口。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脸老态,眼睛通红。
这一天,她真的经历了好多,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一件一件地摧残着她的道心,就像是有无数把斧头,正在砍着她心中的那棵参天大树,而现在,那些斧头不仅没有停下,还在大树上点燃了一把大火。
裴老头看着她,心有不忍,说道:“生老病死,这有啥的。”
然而看着裴老头那一夜之间花白了的头发,李嬷嬷眼泪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流。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你也会死。”
裴老头看着他,“早死晚死不都一样?”
他说得很无所谓,表情也很无所谓。
然而李嬷嬷却哭得更伤心了,从刚才的魂不守舍,到现在的痛心疾首,她整个人变了又变,此时坐在石阶上,两个老人,仿佛一夜之间都老了好多。
汤永长站起身来,自觉地走进院子去看年十一,李长歌也跟了进去。
她的心底还是有些疑惑,疑惑年十一为什么要将气运给她。
但她的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心。
担心年十一的状况,担心年十一能不能活过来,她希望年十一活过来。
院子里,小包子正在给年十一擦拭身上的血迹。
乔和昶在一旁帮忙,不断地将血水倒掉,再不断地从井里打出水来。
已经换了一盆又一盆的他们,都不知道年十一为什么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明明就那么瘦弱的一个人,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李长歌看着榻上的那个少年,再看一眼他头顶上的槐树树叶。
树叶已经开始枯黄,不断地往下掉落。
她拿出了一颗九阳丹,想要给年十一喂下,可年十一的嘴根本就打不开。
小包子赶紧从屋内端出了一碗水来。
几个人很努力地把九阳丹融进水里,到头来年十一连喝都喝不下。
李长歌放弃了,他想到了年十一现在的处境,九阳丹的药力他也消化不了。
她走了出来,看着裴老头问道:“前辈,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裴老头斜看着李长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么关心,你男人啊?”
文公公怒斥道:“放肆。”
李嬷嬷虽然有些恼怒裴老头到现在还如此不着规矩,但她还是没有抬手打他。
李长歌不恼不怒,就是一直看着裴老头。
裴老头叹了口气,“那本就只是续命之物,给我这个道基崩坏的人来用,可以延续寿命几十年,可年十一不是啊,他是大道残缺,天道都开始收他。”
“再如何续命,也只是苟延残喘。除非有人能够给他补上那一份缺失的气运。”
李长歌说道:“前辈你有何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裴老头摇了摇头,“大周皇室也不是万能的,就算陛下来了,也没啥作用,除非他肯将他半数修为都给那小子,不然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文公公听着这老头如此的出言不逊,没来由地愤怒。
他站出来说道:“当今陛下岂是你能够提及?莫说你这个市井匹夫,就是九境仙人,都得对陛下礼让三分,你如此出言不逊,藐视皇威,该死。”
李长歌脸色冰冷,正要开口骂人。
裴老头却说道:“文公公好大的官威啊,小公主都没有说什么,你在这逼逼叨个屁啊?我裴德本反正快要死了,就陪你来唠嗑唠嗑。”
文公公有种被人羞辱的感觉,小公主可以当作没事发生,他作为陛下身边的掌印大貂寺,却不能不闻不问,陛下的天威,在哪都不能让人如此蔑视。
他一掌打来,八境修士的威力一掌便可将这药铺轰塌。
李嬷嬷深知不妙,这一掌却已经到了裴老头的身前。
裴老头面不改色,李长歌此时已经大喝道:
“文阜,你给我住手。此人乃云山首徒,李嬷嬷的师兄,一个掌印大貂寺在这里耍什么威风?专门做给我看的吗,还是我已经使唤不动你了?”
小公主对他一向礼待尊重,此时连名字都喊出来了,显然是真的生气。
文貂寺骤然收掌,大部分威力向着自己身后卸去,翻起了无数的青砖瓦片。
然而还是有不小的力道向裴老头打去。
仅仅这些力道,就足够把现在的裴老头打死在当场。
李嬷嬷看着已经阻挡不及,就将自己的身子扑到了裴老头的身上,硬生生地抗下了这一掌,一口鲜血呕出,气息极度紊乱。
李长歌看到这一幕,满脸怒火,“文阜,你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