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后的青山,屹立在小镇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年,或许小镇开始有人烟的时候,青山就已经存在,所以没人知道青山坐落在此处有多久,还会存在多久。
一袭白衣飘然如雪般落在了山脚下。
中年儒士先是去了一趟破庙,卷起了那一潭水池。
然后再一次来到了青山脚下。
这一次,他抬头看着青山,看了很久,一袭白衣就这样在山脚下微微荡着。
等到了天上的白云开始遮蔽住了月光,中年儒士开始登山。
一步一个脚印,落在了泥泞的山道上。
雪白的长袍上沾上了不少泥土,也沾上了不少露珠。
中年儒士毫不在意,依旧抬头看着前面的山路,继续向前走着。
一个八境修士,爬个山不御风,不使用任何法器,就凭着两条腿,像个寻常人一样,一步一步朝着山顶走去,每走一步,一道不可见的涟漪散开。
青山上的禁制一一解开,开始露出青山的原貌。
何先生站在山顶,站在那块被年十一刻上了名字的巨石旁边。
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如果换做之前的青衣少年站在此处,定是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就连那个八境刺客,都无法看出脚底下的青山有何不同。
但在何先生的眼里,青山是不一样的。
因为青山的禁制被解开了,一道道涟漪扩散开去,仿佛石子落水,更像是铺天盖地的雨滴归于潭水的怀抱,最终露出了青山的全部面貌。
是一座砚台,名为山水砚的砚台。
山是何先生脚底下的青山,水是何先生手里的潭水。
他低低沉吟了一句,是诗?还是一段文章?
反正他手里的水潭深处开始了感受到了阳光。
冰冷的寒潭底部,有一块石头动了一下,接下来,无数的石头都开始抖动,直到最后,似乎有一座沉没在寒潭里的山脉崩塌了,露出了裹在里面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眨了眨,散发着足以冰封千里的刺骨寒意。
何先生开口说道:“醒了?”
他的手掌开始颤抖,手里的水潭开始翻涌起来,如同滔天巨浪。
一道如天雷般的巨响,朝着何先生的心境袭来,“何老三,你还敢来?”
何先生笑了笑说道:“我为何不敢?”
然后就抬起一根手指,戳向了自己的掌心。
寒潭底部即将抬起的头颅被压了下去,巨石开始一点点地结合在了一起。
那道声音再次滚滚而来,“等我出去,定吃你三千儒士,万千生灵。”
雷声震震,连绵不绝。
何先生不为所动,他知道这头畜生做得出来。
当年他就是因为吃了无数生灵,才被先生镇压在了这种地方。
何先生知道当年的事情,也知道这只畜生是受人蛊惑。
但原因如何,它终究是放了错误,犯了错就必须改错。
何先生说道:“死性不改,那就再关你百年。”
他的手掌开始握紧,潭水深处传来一道痛苦的龙吟,潭水翻滚,仿佛滚烫的岩浆。
可潭底的那道声音却丝毫没有想要屈服的意思。
这一百年来,她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寒潭底,却一句屈服的话都不肯多说。
她是被人欺骗的,从进入到这座天下,人类就一直在欺骗他。
骗她进来这座天下,骗了她一片龙鳞,骗她被囚禁在这冰冷寒潭之内。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报复回来。
要她说一句屈服的话,永远没有可能。
她是龙,是一条玄霜之龙,天地之下最高贵的物种。
即使被关在这寒潭低下,她也有身为龙族的骄傲。
何先生手指微微松开,将那潭水摊在了自己手心。
那道浑厚沉重的声音停下了,转而是一种延绵悠长的鼻息声。镇压它的巨石开始松动,有一条如触手般的黑色龙须从中露了出来,徐徐地飘荡在潭底。
那双眼睛不再愤怒,只有冰冷,视万物为死物的冰冷。
何先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怨念,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一道难以想象的寒意骤然蔓延而开,寒潭里翻滚的潭水被逐渐冻结。
何先生有些无奈,随即敲碎了潭面上的那一层寒冰,说道: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说话,可在这天下之中,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话?”
他被驱逐出了白鹿书院,却来到了十里小镇当起了教书先生。
所有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他离开白鹿书院之后去了哪里。
有的人说,他应该躲在一座山洞里,懊悔地度过余生。
有的人说,他成为了西北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从此和儒士势不两立。
但没人知道他在十里小镇里教书,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十里小镇。
究其原因,就是他代替他的先生,守着十里小镇的这座青山,守着青山脚下的那座破庙,守着那把一剑斩龙之后几乎破碎的剑灵。
那只巨龙闭上了那双在寒潭中如神火般的眼睛。
何先生再次说道:“你想不想回家?”
黑色巨龙猛得睁开了眼睛,潭水顿时翻涌不停。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甚至是千百年来唯一的机会。”
黑色巨龙猛得喷出一股鼻息,“何老三,你休要骗我。”
何先生摇了摇头,“你说,我何时骗过你。”
“你们人类没一个值得相信。”
何先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这条黑色巨龙沦落至此,的确是人类欺骗了她。
要不是她把身上最坚硬的鳞片给了那个欺骗她的人类,她也不会被也无敌一剑斩落,更不会被自家先生困在这种地方。
黑龙渐渐地趴在潭底,潭水开始平静下来。
她很渴望出去,却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类。
就是因为这个人类的先生,自己才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何先生知道它心中的矛盾,所以说道:“还记得那个小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