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峰。
峰顶上,峨眉六剑同两位师叔正立于道观之外。地上是被废去武功修为,嘴巴塞满青草的几拨朱丹扈从。
杨婕妤站于涯畔,向着峰下望去。月光之下,薄雾如纱如带,整个帝岭烟雾飘渺。她心绪略有不宁,怅然若失。
朝游东海,暮栖苍梧;世事如幻,仙凡皆然。听说那个下流胚的故乡便在东海边上。。。。。。
明日一早,方源迷糊中被一阵铮铮叮叮琴声扰醒,揉眼看去,殷素白坐于窗前拨琴。
方源自地上坐起,讪讪笑道:“真就喝多了。殷姑娘,我昨日晚间没说错啥话吧?”
殷素白嗤地一声冷笑。
方源心中一惊,揉揉面颊,爬起身来,不自觉地转首便向床上望去。却见那床上铺盖叠放得整整齐齐,仍如昨日刚进房一般情景。他心内暗道:“感情这丫头一夜没敢上床睡觉呐!”
铮地一声琴响,方源心弦一惊,忙收敛思绪,去那妆台上拿了镜子照去。但见铜镜中自己容貌依旧,方才放下心来。真怕昨日自己醉酒之际哪一句话唐突了那妮子,便被他给改换成一副傻大姐的容貌,自己这一生英名可就毁了。
殷素白一声冷哼。方源讪讪而笑。
殷素白拨弄琴弦,琴声铮铮而鸣。方源瞥眼看去,纤纤素手,细长白腻,如鹅脂一般。若是幸得此手一旁拎壶提酒,便是独饮,亦是当浮三大白。
他不禁又想起那双拿着酒吊子打酒的手来,十指如葱,也如面前一般,柔长细白。不知每日间有多少酒客是慕名那酒铺美酒,又有多少酒客是慕名那打酒的佳人?才几日不见,怎地便就化作一丛黄竹?方源眼神一冷,嘴角勾起的笑意渐渐收敛,言了声:“我出去转转,可能要很晚才回。”言罢,开门而去。
殷素白本已缩回袖内的十指,重又按在弦上。
方源于客栈前堂讨了盆清水,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便走出客栈。
他拎着青竹杖,倒背着手,沿街踱去;不觉间便逛至诸葛酒铺处,仍是一簇簇斑竹,半青半黄。方源稍看了一会,便发觉身后有人盯来。他嘴角轻轻一扯。索性踱至前边不远处的馆子,吃起早酒来。
一屉灌汤包才吃了三个,两文钱一角的散酒也只及喝了一碗,便有一小叫花子端着个破瓷碗,挨桌讨钱。及至方源,摸出一文铜板,丢于碗内。那小叫花瞥眼看了一眼碗内,摇了摇头,陪着笑脸道:“爷,再赏点呗。”方源道:“哎呀,不巧,没了。”“就再一个铜板”“真没了。”“包子赏俩吃吃?”
方源被他纠缠不过,索性将竹屉向他面前一推道:“拿去拿去”,自腰间掏出七个铜板,向桌上一拍,喊了声:“小二,结账。”便拎起青竹杖转身走出馆子。
却未料那小叫花抢过桌上的铜板,如风一般窜出门外。方源大叫一声:“抢钱!抓贼呐!”便跟跑了出去。
馆内有一吃客见状,亦要结账跟出;却被他邻桌一人使眼色止住,轻轻摇头。那吃客亦即坐下身来,继续喝酒吃汤包。
店小二站于门前,看着一溜烟跑开的两道身影,狠狠咒骂了几句,方才回到馆子内。
方源追着那小叫花,跑了半个村镇,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山窝前的小胡同。确定身后再无人跟踪,他停下身来,躬身弯腰,喘息不止。
那小叫花竟是极挑衅地蹦跶了回来,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方源嘴角斜起,手中竹杖虚点着小叫花道:“你个瓜娃儿,再跑跑撒,格老子的真滴要追不上喽。”
那小叫花吐出舌头做个鬼脸,伸出一根指头,向着前方路边小院一指,他人真就重又前跑了去。
方源喘息着走至那门前,靠在门旁左右看了看,轻叩了叩门。木门半开,方源闪身进去。便见那开门的竟是诸葛酒铺的灶案老师傅,关一。
关一低声言道:“方小哥莫说话,且随我来。”便即领头进了屋子。
方源才一进屋,木门旋即关上,那小屋堂内倏地一旋,他二人竟是进入一间密室。院内景色亦是大变。
方源眯眼望去,便见文凤正双目紧闭,躺于诸葛瑾常躺的那张竹躺椅上。昏暗灯光之下,面色惨白,额间一道二指余长的血线,脖子上亦是一道极细极细的血线。腹间一道血痕渗出,衣衫上殷红一片。
方源敛起嘴角,眼神愈发冰冷,向关一道:“是谁?”
关一轻咳了两声,言道:“‘扶桑岛,月宫,木桑’,那人只留下这七个字。是个武者,出刀快至极点。还是个修士,并且修为不能单以境界论,古怪地很。便是文凤姑娘金丹期巅峰境的修为,和他一番苦战之后,虽是重伤了他,却亦被他的怪刀碎去丹田金丹,又被他一刀刺破识海。”
方源皱起眉头。
关一继续言道:“文凤姑娘被那人重创之后,金丹碎去,修为尽失。又被他以怪术摄去魂魄,如今三魂七魄,仅余一命魂一英魄。若不是有主人的养魂椅,恐怕她现在早已魂飞魄散了。即便是在这养魂椅的滋养之下,余下的一魂一魄也是飘摇不定,仅余一口气吊着,多亦还有七日左右时日。七日之内若是收不回文凤姑娘的二魂六魄,或者稳固她现在的一魂一魄,那便即是彻底身死道消,生生世世不入六道轮回。”
方源望向关一身前,关一又咳了几声,摇了摇头,言道:“大战过后,小老儿去救文凤姑娘时,被那人残余刀气伤了心肺。”
方源问道:“你的主人是?”
关一言道:“方小哥想来定是早已猜到,小老儿的主人便是武侯龙眠;亦是那酒铺的诸葛瑾,诸葛先生。文凤姑娘是他这一世所收唯一弟子。”
方源虽是如他所言,早有所料,但是真将那传说中的数十万年前的古人先圣武侯龙眠,同与他吃了好多顿酒,悔了无数手棋的死胖子诸葛瑾联系起来,仍是不免惊诧。
只是他自迷失在那帝岭之中,经历连番怪事,亦即踏上修者仙道之后,有了极大承受心力,尚能稳定心神。
关一继续言道:“主人自龙阳王朝之世显世,三分而定天下后,因心力憔悴,仙道修为散失殆尽;遂解去当世身,重回圣山苍梧,数十万年来,于这九疑洞天之内滋养魂魄,本神再未出过帝岭。”
关一轻咳了几声,继续言道:“方小哥此次踏入帝岭,搅动天时,想必也定有所得。仙界之事,主人亦不会泄露天机,小老儿也无力妄加推演猜测。只是小哥此次搅动天机之后,这帝岭先天之气有了泻豁口,气机直冲天界。主人为了掩饰此处天机不为外力所窥,拼尽神力修为,在那天机光芒冲天之际,将其重又压下。主人亦是费尽神力,身归神位,对文凤姑娘之事,无力施为。”
方源问道:“武侯神位所在?”
关一道:“正是帝岭谷内,雷池之畔,南阳草庐正堂所悬挂那副画像。画像所在处,亦即主人施力镇压那曹阿蛮所在处。”
方源问道:“曹阿蛮?”
关一点头道:“正是数十万年前龙阳王朝之世,魏晋二朝开国二人。如今曹阿蛮乃是一身二魂。身便是那曹老儿所掳的杜氏妇人身。主人施展神力,将他二人魂魄拘来,困在杜氏妇人身内;令其魂魄不得出窍,真身亦不得逾越雷池一步。数十万年来,那两个盗国老贼残魂时刻困于妇道之人体内,日日穿着妇人衣衫,作妇人之态;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实是一大快人心的痛快事。”
方源心内苦笑:诸葛兄呐,这手腕也忒狠了些,比那一手臭棋还要恶心人呐。成日家让两个大老爷们老色魔呆于女人身内,一拘便是数十万年,看得着闻得着,却偏偏吃不着;且还要穿着老妇人衣裙,扭扭捏捏地,唉!
方源问道:“龙阳王朝之际,敢问老先生,武圣关老爷他?”
关一点了点头,言道:“正是我关氏先祖。主人可怜关氏一脉忠义,遂施展神力遮掩天机,于死人堆中寻出小老儿亡体,重塑魂魄,令我于这帝岭谷内追随他,且养伤。”
方源又道:“那么文凤姑娘?”
关一道:“文凤姑娘却是主人于此世所收的唯一弟子了。”
方源点了点头,看向竹椅上的文凤,问道:“那个木桑,现在何处?”
关一道:“湘竹林,也就是文凤姑娘所守护的那片仙竹林。只是此际方小哥还远非那木桑对手,去了也是徒送性命。当务之急,乃是稳住文凤姑娘这一魂一魄;令其魂魄不得散去,于这世间尚有一线之牵。而后再另作打算。”
便在此时,外边砰地一声,院门大开,自密室内缝隙望去,便见那小叫花已被丢入院内,七窍流血,一动不动。院外随后进入两人,正是那馆子内的二名食客。其中一人大喝道:“经常去酒铺内喝酒下棋的那狗贼在哪里?快些滚出来!”
关一方要出屋,被方源拦在前面,言道:“无论发生何事,请关老先生务必护得文凤姑娘周全。”关一点了点头。
小屋旋转之际,机关打开。方源迈出屋门,言道:“可是找我么?”。言毕,一步踏出,已是到了那二人跟前。他双拳齐出,那二名武道宗师胸前已是各自挨了一拳,蹬蹬蹬连退了数步,撞在墙上,石墙轰然倒塌。
方源立于院中,向二人勾起手指,言道:“再来!”
那二人稳定身形,刷地抽出长刀,重又踏入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