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九九九年的腊月,这个夜晚月亮很圆很大,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川北的空旷,大山、沟壑一如往常的静寂。温暖的火炉边,电视剧演绎着别人家的故事。多么祥和安宁的村庄,只有亮垭村的狗突然打破宁静,冲着一个地方狂叫。寒冷的夜晚,人们只是隔着屋子呵斥自家的狗,没有谁去冷冰冰的外面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视剧放到高潮部分嘎然而止,十岁的常秀关掉电视,催促弟弟赶紧上床睡觉。七岁的弟弟常林,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极了母亲。他嘟嘟囔囔地揉揉眼睛,很不情愿地爬上小床。
“姐姐,爸爸今晚还不回来吗?”他躺进被窝又问出这个常问的问题。
“也许明天就回来了,他找到妈妈就会回来了。”常秀嘴上宽慰着弟弟,心里却有无可奈何的悲伤。她关掉床头的灯,在黑夜里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月光洒在窗台上,外面不再有狗叫的声音,静寂得可怕,常秀又赶紧闭上眼睛,紧紧搂住弟弟。
他们的妈妈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有时候看上去很正常,会温柔地笑。有时候又傻乎乎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村子里的人们都叫她疯子,只有常秀,常林的爸爸常向云叫她秀秀。
秀秀正常的时候,她会与常向云一起下地干活儿,也会在常向云烧饭时候帮他往灶膛里添柴禾。她不正常的时候就漫无目的地瞎逛,没人找她,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常向云三天前就出发去找秀秀了,他临走前给女儿,儿子置办了十天的粮食。常秀已经能自己烧饭照顾弟弟了,这是他稍微能放心的地方。早上烧饭吃好与弟弟一起去上学,中午学校有管饭,晚上回家烧饭吃饭,自己完成作业,照顾弟弟睡觉。家里养的两头猪拜托给邻居三姑,三姑与常家隔着一条田埂的距离,虽然没有亲戚关系,却是一个善良可亲的人,值得放心托付。
常秀搂着弟弟胡思乱想,想着爸爸临走时拉着她的手让她照顾好弟弟,想着爸爸眼里的忧伤和焦虑,她的眼泪不由得悄悄地在黑夜里滑落。她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用手悄悄地抹去眼泪,弟弟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渴望听到脚步声,可也害怕听到有风吹草动,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二
晨曦唤醒了山村,不知谁家的公鸡开启了第一声啼鸣,接着次第起伏的声音打开了山村的又一个黎明。“常秀,常秀,起床了……”三姑一边梳理着半长的头发,一边沿着田埂走向常秀家。
三姑瓜子脸,细长的眉毛弯弯地锁住一双明亮而精明的丹凤眼。大红的棉袄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子,亮眼的红映衬得她四十岁的脸上,泛着少女般的红晕,驱散了这个冬日清晨的寒冷。
太阳还没升起,远远的琳琅山被朝霞抹上了金色。有雾潜伏在河谷里,有一些浮上山头,变成薄薄的一层。它们在田间地头穿梭,缭绕出一种仙气。
三姑打量着常秀家的四间新修的土坯房,再走到旁边的两间土坯搭建的猪牛圈张望。两头两百斤左右的大肥猪听到有人来,哼哼唧唧爬起来,看到并没有食物给它们,又哼哼唧唧地爬到窝里倒头大睡。
转悠一圈确认常向云还没回来。“可怜的孩子们”三姑叹息一声,然后再提高嗓门喊。“秀,秀,起床了……”
“哦哦,好的!三姑……”常秀声音里透着沙哑,赶紧拍拍弟弟,自己也迅速穿上衣服,打开房门。
“吱呀”,木质的门发出清脆的响声。出现在三姑面前的常秀头发乱蓬蓬的,藏青色的碎花棉袄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旷。
“来我给你梳梳头吧!”三姑拉过常秀就站在院子里给她梳理又黑又亮的长发。
“你别烧饭了,我帮你们烧好了。赶紧把常林叫起来,洗好脸去我家吃饭。”三姑一边熟练地帮常秀把头发高高扎起在脑后,一边细声叮嘱。
“好的”常秀默默地点点头。她已经不习惯说谢谢了,三姑对她姐弟俩无微不至的照顾,冲淡了她因为疯子母亲带来的种种不幸。在心里上她甚至希望三姑就是她们的母亲。
匆匆吃完早饭,常秀、常林还有三姑家十二岁的儿子杨军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学校离他们家也不远,经过一个大水库,然后再走八百米左右公路就到了。
“姐,军哥,你们看水库里有好大一条鱼。”路过水库时候常林指着水库里一团黑影子让常秀,杨军看。
“快走,快走,要迟到了。”常秀拉着常林使劲儿跑,心里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你们知道不,这水库里据说有水鬼。”杨军一本正经地说,“付大爷家的儿子在十九岁时候跑水库里游泳,听说就是被水鬼拉到水里去了。”
“真的吗?”常林有些胆怯地望向杨军。
“别信他。”常秀狠狠白了杨军一眼,“你再吓唬我们,我去告诉三姑,让她收拾你。”
“好了,好了。没有,没有。”杨军痞痞地笑,清秀的脸颊上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