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不倒翁有个故事。
六岁那年,父亲要带我去外面吃饭,说是带我看不倒翁,我开心极了。
我来到饭店,远远地看见饭店房间的C位上坐着一个面红耳赤的老者,光着膀子,平头模样,拿着酒瓶整瓶吹,不到片刻功夫,一瓶烧酒入肚,接着大喊服务员再拿一瓶,在饭桌上活像一位挥斥方遒的将军,简直不可一世。
我问父亲:“爸爸,不倒翁呢?”
父亲告诉我,这位伯伯就是,嗜酒如命,但法号“千杯不倒”,那时候虽然还小,但总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父亲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开始介绍我,我和父亲挨着这位不倒翁坐,父亲指着不倒翁对我说:“快叫钟伯伯。”
“钟伯伯好!”我大声喊。
“真乖。”钟伯伯揽我入怀,一身酒气扑面而来。
我试着推开他,发现不仅是不倒翁,简直就是不动翁,根本推不动。
“长得真好看,胖乎乎的好可爱啊,跟我儿子长得好像啊。”钟伯伯开始捏我的脸。
我当时很瘦,虽然那时候不知道啥是喝醉,但我怀疑这不倒翁喝醉了,可我没有证据。回来后我跟母亲抱怨,有个不倒翁捏我脸,把我脸都捏肥了,把母亲逗得乐不可支的。
后来我家开了家糖烟酒店,钟伯伯经常来我们家买酒,再大一点的时候我被安排去跟他家送酒,开始我经常迷路,因为地方实在偏僻,要走好几条巷子,钟伯伯的家不算大,他一个人住,但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秋千,秋千上铺满了树叶,看起来已经荒废好久了。
钟伯伯看到我来了很高兴,拿出了一盘我小时候很喜欢但买不起的瑞士糖果招呼我,自己取了一盘刚炒的花生米,我则把上好的二锅头奉上,我们开始吃喝起来。
“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喝酒!”
“酒好喝吗?”
“简直了,二量白酒过肚人生就满足了。”
从此喝酒就成为了我童年想快点长大的理由,过年的时候母亲问我新年愿望是什么,
她一脸期待的看着我,以为我会说什么发财健康开心之类的,但我大声的告诉她:我想长大!母亲不解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长大了就能喝酒了。”
母亲:“................................”
于是母亲就不让我去送酒了,说是酒对健康不好。搞得小时候的我老以为酒里有毒。
但之前送酒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往地我和钟伯伯我俩便熟络了起来,早成了忘年之交。他偷偷地给我买玩具和吃的,我偷偷地给他带家里不轻易卖的好酒,我们俩狼狈为奸。
一次我去钟伯伯家送酒,看到钟伯伯在捣鼓一个很小的像盒子一样的玩意,我小小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好奇。
钟伯伯看到我来了,便让我把酒放下,让我帮他看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手机,说是新款的小灵通,会发出声音,能千里传音,给我吓一跳。
钟伯伯高兴的说:“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我还不会用。”
我瞪着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开始摆弄这个神奇的物件,突然对这个世界肃然起敬。过了好一会,我才发现这个像小砖块一样的东西有多么神奇。
钟伯伯拿起酒瓶边喝边看着我,说:“慢慢弄,不着急。“
我问:“伯伯,是不是要念什么咒语啊?”
钟伯伯差点把酒吐了出来。
钟伯伯被我逗笑了开始问我:“会什么咒语啊?”
我故弄玄虚,说:“我不告诉你,我会的可多了。”
钟伯伯沉默了一会说:“有没有把人变回来的咒语?我想我的儿子了。”
我转过头,看见钟伯伯的脸是红晕的,眼角泛着泪光。
我问:“您儿子去哪啦?”
钟伯伯说:“出去打拼啦,好久好久都不回来看我。小时候和我做的秋千都树叶满了,人却不回来了。”
说完不知道是喝醉的原因还是因为思念,老头儿好像哭了起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不倒翁快倒了。
我放下手机,安慰他说:“我妈说大人不能哭的,不然很丢脸。”
钟伯伯缓了会说:“我没哭.......”
我说:“骗人!”
钟伯伯说:“真的,酒太辣了............”
*
再后来,我升了初中就很少见到钟伯伯了,虽然他过年什么的经常来看我,说他已经学会小灵通了,问我什么时候去他家玩,他教我喝酒,但我家也不经营糖烟酒了,所以后来渐渐地就断了联系。
在我11岁那年,我听父亲说钟伯伯去世了,大哭了一场。趁着周末自己坐车去了他的家,这次我又迷路,因为地方实在偏僻,要走好几条巷子,钟伯伯的家不算大,他一个人住,但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秋千,秋千上铺满了树叶,看起来已经荒废好久了。门没锁,我走进院子里,院子里已经没了招呼声,我有点失落。
我出门买了一些我终于买得起了的瑞士糖和一罐啤酒,说是帮大人买的,小店阿姨才肯卖给我。
回到院子里,坐在秋千上,打开啤酒喝了起来,第一口就吐了。
“呸呸呸,一点也不好喝。”
“骗人!”
“酒太辣了.......”
说完不知道是喝醉的原因还是因为思念,我哭了起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不倒翁倒了。
回家以后难受了好久好久,那是我第一次想念一个人,想念那几年我俩一起“玩耍”的时候,想念不倒翁老伯伯给我枯燥的童年带来的很多美好的瞬间,我不知道钟伯伯有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希望他是开心走的吧,带着开心的笑,和儿女的呼唤,并祈祷让他下辈子不再一个人过晚年生活。
那个不倒不倒翁,终是倒了,但在我心中的某个地方,一直是摇摇晃晃的样子,永远不会倒。
故事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