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昨宵,旧梦重弹,月拨三弦声。
轻如胭脂,萦绕玉指,未语泪决堤。
寻觅它丛声声唤,却只应,亡情人在天阁。”小楼轻唱。
遇上她,是他一生都未曾预见的事。自己纵横世间已有几经之载,怎奈她一介女子竟把他一眼看破。回想那日的初见,风花雪月之夜她美得不可思议。朱唇轻启,唤他“有情人”。有情之人便有千种能耐将她擒下,也不见得觅她心房一寸二步。多年之后,重绕记忆之链,她那句“有情人”终获甚解。如果稍做更迭,或许还有一丝奢望。属于他们的,只是奢望。
一路跟她,不知自己被无形的力量迫使离不得她半步。瞥见身后一语未发跟近她两年的男子,凝寒的眉梢松了一尺冰凉。
两年,自打他们莫名遇见,他随意搁下一言,他就决心跟她跋山涉水,救死扶伤。她是行医之人,一向清心寡欲惯了,身旁随时跟着个大活人,她浑身不自在,却也不忍心出言让他离开。他说,他只是向往江湖生活,与她一道,也只是多个照应。于是,她容忍他的存在,便是不知不觉的两年。
他在自己身后不停地讲他的事迹,他的过往,还有他的以后。她听着,未曾回头,只是眉梢的暖意更许浓稠几分。他以为她不爱听这些,于是作罢,和她说起了儿女私情来。
她从来都是避人三尺,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更是不准他逾越雷池半步。若是执意,她便离他远远的,让他讯也寻不着。
“不如你寻着爱妻,逍遥快活去吧。话出口,才知自己说得绝对,还下了逐客令。有些懊恼。看着他愣在原地一时找不到任何反馈的言辞,她却从未想过去解释什么。在她看来,解释就是掩饰,还不如容他就这样想。
转身,拂袖洒下如雪絮繁密般的决绝。
远走的身影,渐成一点。她呼出一口长气,胸口竟莫名紧缩。
这是她所预料到,而且故意设下的圈套不是吗?
是这样想,背着他离去的方向,孤影闪进丛林。
自村落飘出的炊烟,萦绕在拂晓的上空,安静地融入云天之际。
她依旧在坚持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凝滞。只是偶尔睡在古林里,却没有暖和的外套搭在自己身上。除了这一点,其余的都与两年前没两样。安静的漂泊,没有目的地前行是她寻觅的生活。她并不想因为谁,而停止自己的执着。
日复一日,她已习惯没有他的旅途。甚至可以一个人跟自己对话,以解烦闷之情。
只是她也没料到------收到师父的飞鸽传书,信中说师娘受了重伤,而他自己中了毒,无法给她医治。情急之下,她快马加鞭,七天七夜赶回那隔世的桃园圣地。
踏入木屋的那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曾经像小跟班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此时负手站在她的跟前。华丽的服饰包裹住了她唯一熟悉的气息,所闻之冠,令她眉目轻皱。
“还记得我吗?”
她似乎听见那个熟悉的男声在自己的耳边一遍一遍说着他要跟着她,跟着她救死扶伤,走遍大江南北......
只是半年之久,如此不相符的两个人。
她把师娘护在身后,师父站在她的身前,若有似无的遮挡着他直视她的目光。
他的身边忽然出现几个黑衣人,冠上的红宝石闪烁夺目。
杀人如麻,嗜血如魔的东盟。
“你想怎样?”
咬牙切齿。她尽量以最平和的语气对他说,只是自己也控制不了怒火攻心的隐忍。
他轻蔑一笑,伸出手,指着她,“跟我走。”然后摊开手掌等待她的回应。
忆起当时冲动,她如今花了头发,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想,或许选择自刎,会来得更漂亮洒脱。
他逼她跟他成亲,以师父二人的性命相要挟,他逼他给自己配置易容药,还是以最卑劣的手段威胁她。
她何曾想过会再度遇见他,并与他结为白头,任他使唤的呆在他的身边,已有春秋过渡之久。那年初冬,师父师母终是不堪重伤撒手人寰,这不仅给她重重一击,也令他心头猛然一震。
没了威胁,洒脱如她,他又以何要挟将她束缚身旁。
他脸上的决绝一如当初他负手离开一般,他深知自己和她恩怨已尽,她没取得自己性命便已是万幸。只是,他无法看着她离开。若否,自己俯首称臣好不容易爬上这个地位有何意义?从那年在雪中见到她,他就已经立誓今生今世,誓死纠缠。
他开始对她以温柔相待,百般讨好,却还是让他在自己的眨眼之间,逃之夭夭。
疯狂似他,在他们曾经的走过土地上重拾那般美好的记忆,却难寻那抹魂牵梦萦,难以忘却的纤瘦身影。
他日渐消瘦,萎靡不振,失了一代盟主的风范。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寻得她,却是在断崖之间。
“别过来。”她负手而立,与当初两年后见到的他一样傲气凌人。只是这股傲气,还掺杂着一丝绝望和悔恨。
“跟我回去。”还说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他很想用温柔的姿态对她,却奈何不了自己的性子,冷言冷语。
“回不去了。”从第一次遇上他开始,他们便惊觉这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
“你已经中毒了,和师傅一样的毒。”
他浑身一震,摊开自己的手掌,手心处有一枚铜钱大小的黑点。
赤毒!
他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好久,突然恍然大悟的大笑出来。原来,她肯乖乖待在他身边,是因为她在研究自己师傅中的毒,然后偷偷研制在他的身上种下毒种。
原来,最毒的人,是她。
萤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给我研制易容药吗?
她摇头,也不愿意去探究这个问题。重要的是,他中了赤毒,四通八脉在往体内倒回血液,五脏六腑全全俱损,心脏一点一点消损,怕是撑不了半个时辰了。
“因为……你从不肯正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太难看,你不喜欢。”
她一怔,傻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实,你师傅是自己中毒的,师娘是他走火入魔不小心打伤的。他研究出了赤毒,却误食导致不可获救。我骗他说我有解药,除非他把你招回来,与我成亲……
她不可置信的转过了头,听到他血管爆破的声音却是腿脚发麻,一阵惊慌。
“萤岚,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迷上你。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是怕你不肯与我相交。那日你叫我去寻得爱妻,潇洒快活。你知道吗,当时,我是多想一手掐死你。无怨无悔的跟在你身后两年,难道你就没感到我的真心?”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煞白了脸,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失,若不是唯一的理智支撑着她,恐怕她已不堪打击晕倒在地。
还想说什么,毒发攻心,七窍流血,他猛然吐了一大口鲜血,溅了她一身。
“萤岚,你后悔吗?”
她拥着他跃身跳入无底崖,耳边是他微弱的呼吸声。
“萤岚,你爱我吗?”
“萤岚,你后悔吗?”
“萤岚……”
声音隐匿在沉沉山谷之间,消失殆尽的生命力已闻不见他一丝一毫的生机。
易弦,要死,一起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获救的,只清楚地记得他在坠崖的途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推了出去。而他,则因生命力的殆尽先她坠入深不可测的无底崖。二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崖上,眼角湿尽一片。
缓缓取出左手心里的细小银针,自遇上他是开始扎进去,已是三年将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为只是一枚小小的动情针,能让他时时刻刻把自己惦念,不过,最后只有自己哀冕,那人,已不复存在。
一夜之间,青丝染成白发,幽幽山谷时而传来好似女子的哀鸣声和抽噎声。
再转波澜,浮生未央,水似积年朝朝暮君千里应,只修得你一念笑靥,便是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