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日,长孙苕去求见楚项伯,都被闭门不见。
她只能隔着门廊给他请个安,私心期盼那三少爷不要回販龜。
只是不得见那楚项伯,事情便无法转圜。
嫁给那御史三少,成了板上钉钉。
她听府中婢子嚼闲话,说是三少爷十六岁时便爱慕上一女子,用情至深,甚至为那女子建了新阁,题字‘蔓霓’,可那女子却忽然失了踪,七年过去,三少爷寻她不得,也至今未婚。
闲话不知真假,先不说长孙苕自己愿不愿意,光是三少爷回了販龜,瞧蔓霓阁被她住了去,还不得掐了她的脖子泄愤啊!
一想到这里,长孙苕便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后来安静了几日,长孙苕也渐渐习了惯。管家付峥时不时带几封信来给她,道是三少爷亲笔,从忻州八百里加急送来。她扔在床头,也懒得去拆。
其实想想,隐琅轩里有许多三少爷留下的蛛丝马迹,长孙苕凭着一株花,一枝箫,一把剑勾勒着三少爷的样子。左右自己总是要嫁人,嫁给家世显赫的三少爷,总比嫁给色胆包天的舅父要好。
只是她原以为……
她思虑着楚项伯的样子,叹了气。
这一日难得的艳阳高照,长孙苕匿在树上打盹。回首间,瞧见院落石凳上好似坐了什么人。花影朦胧,她望不清那人面容,只晓得是一月白长衫的男子。背影疏朗,阔肩风鬓,镀着遗世独立的气韵。他恍作身边事若无闻,只品着壶醉茉莉,一番不染尘世的风韵很是蛊人。
单望着这背影,有那么几秒,她痴痴失了神。
仿佛哪里的光影相应,他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少年。
“来人是谁?”她问。
“我瞧你方才自娱自乐,正是兴致时候,怎的,不继续了?”男子这般道来,却不回头看她。
他的声音倒是熟悉。
“自娱自乐?”她想道:“如今我身份尴尬,府里人人毕恭毕敬,你倒是特别。只是你这般言语轻薄,怕是会吃亏啊。”
她好心相劝,男子却不搭话。长孙苕想,这人大抵是哪个刚来的护院奴才,事没顺清,礼没学全吧。
“怎的不言语?”长孙苕啐道:“你这人,好不识趣儿。”
“姑娘挺小的人儿,口气倒大。”
他将那杯盏中的醉茉莉饮尽,向她反手一挥,长孙苕只觉着脚踝被什么物件重击了一下,整个人即刻失衡,朝树底栽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摔的很惨,却不想身子一软,睁眼,竟对上了副清秀的眸子。
她才把这轮廓看清晰,那月青长衫的男子。
眉目如画,风髻雾鬓,他像极了面目年轻的楚项伯。
“你是?”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男子笑笑,一双眸子摇曳不定,落在她脸上,尽是戏谑模样。
他是翩翩公子的倜傥,也是蛊惑鬼魅的笑意。
“我……”长孙苕说不出了话。
“不想几日不见,你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男子的笑意像是愈发深。只揽着她,向蔓霓阁走去。
“放肆!”长孙苕极力扭动身子:“放开我!我可是御史府的三少奶奶!”
“是了。”男子笑笑:“你就打算这么唤自己未来的夫君吗?”
“什么!”
他将长孙苕的叫嚣照单全收,将怀里的小妮子寻着窗幔,落在床上。
“你是楚三少爷?”
男子不答话,却拉开了她的裙摆,惹得长孙苕大叫。
“你做什么!”
“怎么?你我来日夫妻,这般抗拒,是怕我弃你不成?”他满眼是笑,慢慢逼近这妮子,将她抵在床榻间,一个无处可逃之处。
“来日夫妻?”她终于后知后觉:“你果然是那三少爷?”
“从前不知道,如今明白了?”
“我……”长孙苕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拼命相抵。觉察到他的气息愈来愈近,却又骤然远离。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个桃色木匣,又从里面取了罐青瓷药膏。
“好了,别动。”
那三少爷吩咐着,搬过长孙苕的一条腿,将药膏抹在了她脚踝的肿块上。
这是长孙苕刚刚被暗器击中,拜他所赐的淤青。
原来,他是想为自己上药。
“三少爷是……今日回的販龜?”长孙苕不知是在攀扯还是发怨:“怎的也不着人通传一声呢?
“姑娘不知道?书信八百里加急,姑娘也是不看的。”
三少爷这话不是问她。长孙苕望望床头几封还没拆的信,是她大意了。
“小女这也是初来御史府,许多事情还不晓得,不料想三少爷今日回来,无意冒犯的。”
楚辕澈笑笑,初见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三少爷有没有什么贴身侍女,还是通房丫鬟的,不如一并告诉,日后小女也好不闹出什么笑话来。”
“通房丫鬟。”他笑了笑:“怎么,你很是介怀?”
“怎么会!您是御史三少,有个通房丫鬟什么的,也不奇怪。”
“还没过门,你便操心起我身边的女人,真是心大。”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耐心上药:“今晚你随我去纳海堂,拜见父亲。”
御史三少的话自然不容置疑,只是这时底下请进来个小婢子,才道一句“三奶奶,老爷说。”便瞧见他二人模样,红着脸掩了嘴巴。
“不告问主子便进来,你房里人的规矩该紧紧了。”楚辕澈望那婢子一眼,为长孙苕拉好了衣衫。
“老爷说什么?”他问。
“老爷说,若三少爷回来了,请去纳海堂议事。”
“去回了老爷,说我即刻就到。”
楚辕澈招退那婢子,又往长孙苕的发髻上拍了拍。像是老父亲宠溺自己惯坏的闺女,又像兄长心疼自己不知礼数的妹妹。
长孙苕冷眼瞧他,一身月白长衫,本该素净无比,可衬在他身上,却是正邪不分。
这三少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善恶难明,捉摸难定。
若非要寻个词来道干净,他,倒像是个初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