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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卷一【痴情青女随下凡尘 重见湘白往事皆非】

到了织女阁时,织女们正在用云霞纺织衣物,见我和君月来,其中一个织女迎上来福身行礼,询问来意。

君月说明来意后,织女便带我和君月到了内阁,阁内一慈祥仙者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开了双眼,见到君月后,神色愈发慈祥起来,忙起身拉过君月坐于案旁,我也随之坐下。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织女阁?这位仙子是...”黄道婆看着我,面露疑色。

只见君月很随意的拾起琉璃碗中的葡萄放进了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乃六重天的芙蓉花神芙媱,我等今日到织女阁是有事请教神婆。”

说完示意我拿出手帕递给黄道婆。

黄道婆接过手帕,开始端详起来,随后看着君月问道:“此帕上针法似是出自织女阁,不知殿下所言之事与这帕子有何关联。”

君月点头道:“看来我并未看错,此针法确实出自织女阁,只是不知神婆可知具体出自哪位织女之手?”

“织女阁内的织女所学针法皆我亲手所教,并无几人形成自己风格,此手帕上的针法确另有一番造诣,要说出自哪位织女,且容老婆子先斗胆问殿下一句,此织女可是犯下何错?烦劳殿下与仙子特来此一趟。”黄道婆的语气里似乎是知道些内幕,却并不肯轻易言明,看来凡间的这位织女并非寻常织女。

君月与我对视一眼,看着黄道婆神色严肃起来:“此帕关乎一位上神,若是神婆知晓些什么,快快道来,切莫要隐瞒。”

黄道婆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忙把茶杯重新放置在案桌上,谦卑低声道:“我织女阁原有四位针法技艺纯熟的首席织女,其中一位云梦织女技艺最佳,可是三百年前已经堕入妖魔道,老婆子与她再无联系。”

“堕入妖魔道,因何缘故?”我看着黄道婆,心中充满了疑问,按理说,若有仙子堕入了妖魔道,作为皇子应该不会不知晓的,可看君月的神色,确实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不禁心中更加疑虑起来。

只见黄道婆面露惋惜神色道:“云梦本是我织女阁中最机智灵敏的织女,却因我之偏爱,性子狂妄,竟敢趁守卫松懈之时偷下凡间,因此被革除仙职,堕入了妖魔道。”

我去看君月时,只见他也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从织女阁出来,我与君月漫步于三重天,我二人皆是一言不发,过了一会,终是我忍不住开口小声说道:“君月,依你之见,凡间那位赠仙翁手帕的女子是否是云梦?她幻化成梨花花神的模样,有何企图呢?”

君月摇头道:“我此刻也是毫无头绪,倘若真是云梦织女,她现在已是妖魔道,依仙翁的修为,按理说不会为她所骗才是。”

“也许仙翁事及梨花花神,至爱则乱,因此失了分寸也未可知,眼下我二人也无法求证,这可如何是好?”我心中担忧仙翁为妖魔所惑,一时心急如焚。

君月低头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我倒有一办法,六哥不日有一要务需下凡间,不如将此事与他言明,一则让他想想办法,二则我等可同下凡间,以此查明仙翁此事详情。”

听到他提及六皇子,我下意识地便摇头否决道:“此事万不可让六皇子知晓,他最近想是也多有烦忧,君月,若你还视我与青女为知己相交,此事定要保守秘密,我刚刚也思索了一番,此事要是这样瞒着青女,终究非长久之计。”

“这倒也是我所担忧的,依青女的性子,若是瞒着她,往后她一旦知晓,定然心灰意冷。若是一寻常凡间女子便罢了,瞒着青女也并无不妥,只是现在涉及妖魔道,恐日后生出大祸来,到那时,我等想瞒着她也是瞒不住。”

我点头:“正是这么个道理,眼下还是要对她如实讲明,然后规劝一二,至于如何规劝嘛,便交与我吧。”

君月点头表示认可后我们便开始各自分工行事。

我先回到了芙蓉宫,细细斟酌着如何跟青女表诉此事,就这样在宫中坐了许久,最终起身去往了青女处。

果如我和君月预测的一般无二,青女听我说完后,面色甚为愁苦,想是从未知晓仙翁心中一直是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我就静静地陪着她,此时的青女,与往常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不同,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

青女的眼泪已经掉下来,嘴里嘟囔着:“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一直真心的喜欢玄哥哥,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玄哥哥一定也会喜欢我,我却不知,在他心中,一直有那么一个无可撼动的存在,占据了他整个思想,那是我怎么也无法走进去的铜墙铁壁,芙媱,玄哥哥心中当真一点也没有我的位置吗?”

我忙握着她的手摇头道:“仙翁心中定然有你的位置,只是他与另一个人的过往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青女听完又是自己絮絮道:“玄哥哥与她的那段过往,是我怎么也无法抹去的,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替代不了。”

我与青女又是沉默了许久,她的眼泪便是没有断过,不知过了多久,青女站起身来,我心中担忧便也跟着起身,跟着她一起到了内室,青女打水梳洗,待她整理完,我拉她到铜镜旁坐下,帮她重新整理起妆发。

只见青女神色呆滞,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半天也不再开口说一个字,我开始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将此事告知于她,也许瞒过一时是一时,这样想着,又是摇摇头,她迟早会知晓,瞒着她只会加深她的苦楚。

青女就这样呆坐着,直到我整理完她的妆发,她的眸子才稍微动了动,看了眼自己的面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道:“芙媱,你觉得我和梨花花神谁更美一些?”

我不禁有些发愣,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邹忌讽齐王纳谏里的那句: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一句,只讪讪地笑道:“自然青女更美,况且,我也并未见过梨花花神啊。”

青女给了我一个白眼道:“没见过梨花花神还说是我最好看,虚伪。”语气顿了顿后站起身又道:“什么梨花花神,那凡间女子就是妖邪,迷惑我玄哥哥,我岂能善罢甘休,都是你芙媱,跟你待久了,身上便沾染些婆婆妈妈的气息,一点也不像我,哭有什么用,我得去把我玄哥哥抢回来。”

这情绪果然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啊,快要赶上京剧的变脸了,我看着她问道:“你想怎么抢回来?”

“自然是下凡去,将那妖邪就地正法。”

青女果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里想着什么立马就要去实行了,与我刚在宫中说完自己的想法,拉着我就来到了枢衡殿,对着八皇子就是一顿软硬兼施,什么道义情意都压上去,八皇子半天没有一句话,我在旁边看得也是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八皇子才咽了咽口水道:“下凡倒是不难,只是青女你这又得带上芙媱,又得多拉上几个仙家的想法我着实有些不甚明白。”

青女轻哼道:“那妖邪既然能迷惑我玄哥哥,自然非寻常小妖,不多拉上几个当帮手吗?”

按照青女的性子,一旦决定下来,定是会照实行动。我朝着八皇子看时,他也刚好看向我,眼神交汇时,我知道他定然也是知道了木已成舟的道理,为今之计只能陪同青女一同下凡,避免闯下祸事。

于是,我与六皇子又一次不可避免的要在一块相处了,我们先于昆仑镜中找寻到了太极仙翁的踪迹,显示的地界正为凡间的姑苏。

太极仙翁见到我们的时候并无许多惊奇神色,而是随手沏了壶茶邀我们同坐。

青女上前去挽起仙翁的胳膊正准备言语之时,于竹屋内出来一女子。

只见此女眉眼如丝,步伐轻盈,一手端着一小碟茶点,一手轻提裙摆,不用细看便知堪称绝色,且此女子气质不俗,毫无凡间女子的气息,我不禁暗暗忖度着,此人是云梦织女呢还是“梨花花神”?

此女子缓缓挨着仙翁落座,却并不开口言语,倒是仙翁面有悦色,朝着我们点头道:“你们此次下凡一遭,定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我支吾道:“却不知该称呼她为云梦还是......”

“云梦也好,旁的也罢,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芙媱又何须自寻烦恼。”太极仙翁不露声色的抽出被青女依着的胳膊。

“玄哥哥,你肯定是被这个妖魔迷了心智,你以前可是最为洁身自好的,与人相处都极具分寸。”青女语气中夹杂着极大的不满,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我与君月对视了一眼,君月立马像是明了了什么似的打起圆场道:“哎呀呀,仙翁寻得这么一个清幽的住处也不告知我与六哥,忒不够意思,让我来尝尝此茶到底有何奥秘。”说完还做一个举杯的样子,邀大家一起共饮。

我也连连附和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才尴尬的发现,除了我和八皇子外,其他人竟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僵持,一时之间,一片沉寂。

这样的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间突然一声鸟叫声打破了这份沉寂,青女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的站起身来,顺势拉起了云梦,只见两人瞬间消失。

“坏了,青女定是用仙法将云梦移至了别处,莫不是要开打了。”八皇子此刻的语气竟全无半点往常的稳重,全然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我急道:“仙翁,眼下只有你能主持大局了,此事皆因你而起,要是她们俩有什么好歹,你定然不安啊。”

仙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地大笑起来道:“不过活动活动筋骨,芙媱不要过于小题大做了。”

六皇子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三个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开始喝起了茶,留我在旁边紧张不已。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青女和云梦回来了。

两个人坐在席间,竟开始互敬茶盏,青女的神情与先前已经全然不同。

我看向仙翁,他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

“凡间有诗文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玄哥哥,我等此下凡间,你也该带我们游一游这姑苏夜景。”青女语气中像是已经不芥蒂任何事情。

“青女这个提议甚好,仙翁此番是该尽尽地主之谊。”八皇子附和道。

这场看起来甚为荒谬的凡间一行仿佛就这样拉下了序幕,青女已经和云梦姐妹情深的商议着是先去游船还是先去品尝品尝美食了。

六个人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状况外,只是我在低头喝茶之时,余光中隐约看到了六皇子的眼神。

姑苏在春秋时期属于吴国,乃潮神伍子胥还是凡人之时修筑,在凡间君主眼中,伍子胥并不算得什么正面教材,但却深受老百姓的推崇。

我们一行人就如凡人一般的开始了夜游,晚上的姑苏城真真是别具特色:月影婆娑,青砖黛瓦,两边皆是各色的灯笼排排挂着,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别致。

“芙媱,这里有马蹄糕,你尝尝。”在我沉寂在美景中时,青女远远的叫唤将我拉回到现实,我望向她,只见她已经和云梦到了一处小摊处,摊上摆着各色的糕点:马蹄糕、梅花糕、红豆糕、云片糕等,看到这样多的糕点,我也顾不得看其他了,跟着她俩一起开吃起来。

不得不说,这马蹄糕的口感真的堪称一绝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绵糯糯的,一瞬间都可以让人忘却所有,只沉浸在糕点的滋味中。

在我还回味着糕点的口感中时,青女已经拉着我走上了青石桥,青石桥被月色衬在流水中的倒影,我开始恍惚起来,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有过一位浣纱女。

这样想着,恍惚中我的目光对上了六皇子的目光,青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六皇子也不知何时,已经走上了青石桥。

此刻的我好像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看着六皇子到我跟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手慢慢覆上我的脸,而他的眉宇之间,尽是温柔的神色。

“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不是可以放下任何的顾虑?”六皇子语气轻轻的,极具蛊惑人心。

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他与海棠花神,也没有他与湘白,只有我和他,只有芙媱和少漓,没有六皇子和芙蓉花神,我可以放下所有的顾虑,可是,我又有什么顾虑呢?

我看着他黝黑的双瞳,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的向我靠近。在我思索着应该做什么样的回应时,他的吻已经落在了我的唇间。

该怎样描述这个感觉呢?好像是有一个软软的如同马蹄糕的东西,一下子包围了我整个嘴唇,然后就是如马蹄糕在嘴里融化一般的甜滋滋,他长长的睫毛就在我的眼前,根根分明,然后我看着他的面容,慢慢的远离。

空气中,弥漫着马蹄糕的甜味。

我才发现,刚刚的我,忘了呼吸。

翌日清晨,我们所有人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默契的不会再提令任何人不太适从的话题,吃着云梦做的馄饨扁食。

“仙翁准备何时返回天宫?”八皇子一边问着,一遍喝着碗里的清汤。

“此次公务并未完结,待完结之后吧。”仙翁放下碗碟回答道。

我看向青女,只见她的神色里没有半分异样,只顾着吃着馄饨。

“这红铜不错,云梦手艺果然精湛。”八皇子开始转移话题,却见我们一脸的疑惑。

“红铜?君月,你在说什么呢?”青女看向他。

只见八皇子举起碗道:“红铜啊,云梦做的扁食红铜,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候我们几个才明白,八皇子说的是馄饨,但是他把这两个字念做“红铜”,我们几个都开始大笑起来。

“君月啊君月,也得亏你是个皇子,出身就带着光环,不用像我们一样苦苦晋升,不然还不得被卡在修仙之路上。”青女的语气中满是嫌弃,也就她跟君月私教交好,才敢这样跟他说话。

“青女,你放肆,我对你平日里太过纵容了是吧,这样取笑于我。”八皇子已经是满脸彤红,但语气还是故作有威严的样子。

“等回天宫之后,我定会禀明父皇给你好好补习一番。”六皇子也开始戏谑起来。

于是,早点就在这样的笑料中结束了,尽管八皇子不愿意,但还是被青女冠上了“红铜八殿”的称呼。

太极仙翁因为确实公务未完,留在了凡间,我四人便先返回了天宫。

回到天宫之后,我才知道,湘白也被抓回了天宫。

湘白又一次被丢进了悔过宫,我被允许见到她时,她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满身的伤痕,唇色煞白,头发也披散着,甚至已经看不出往常的样貌。

我过去扶她,她双腿一软,全身摊在我身上,我抱着她,缓缓半跪在地上。

“芙媱,看来,咱们的姐妹情分到头了,当初做那件事情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后果,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湘白的语气已经极其的虚弱,尽管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她,可是此刻只能劝她保留仙气。

“我现在不说的话,恐怕你以后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你还记得,我之前让你去紫兰仙子处窥探两极阴阳镜吗?”见我点头,她继续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与他的过往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就像我当初被晋升为桃花花神,也都是他一手策划,我不后悔为他做的一切,可是,芙媱,这天宫中,只有你是真心待我,我不想你也是这样的下场,你答应我,就本本分分的做一个芙蓉花神,不要被卷入......”

湘白就这样,在我的面前,魂飞魄散。

湘白的前世是六皇子下凡历练时的宠妃,因为肌肤白皙粉嫩而甚得恩宠,后来六皇子完成历练返回天宫,湘白也晋升为挑花花神,而后种种,不过是六皇子唤起了湘白的记忆,重修旧梦也好,共同商讨大事也罢,湘白是为了他才到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看,人生就是如此,在你以为好像可以吃到一颗糖的时候,就有人反手给了你一巴掌扇到脸上,连你以前攒的一点点微甜,都被打的消失无踪了。

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青女与云梦消失的那段时辰里,云梦告诉了青女,仙翁收集了最后一丝梨花花神的魂魄注入了她的体内。青女知道梨花花神对仙翁有多么重要,又怎么会伤她毫分,如果是旁的人,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抑或凡人,她都会争个一二,可是,那是梨花花神啊,任凭她做的再多,也动摇不了在仙翁心中份量的梨花花神,那个他爱了那么久的人,为了她,他用仙法种了满院子的梨花,为了她,他丢了半身的修为。她甚至比他的元神还要重要,也许,哪怕堕入妖魔道,仙翁也会要跟她在一起,她又怎么敢再去做任何其他的举动。

回到芙蓉宫时,看着下凡之前晾晒好的峨眉雪茗,想到与湘白初识之时的话语,仿佛还是昨日一般,她让我前去仙翁处请教芙蓉醉需下些功夫,我们伴在一处,睡在一处,连分配花束也一起去,她教我怎么制作上好的峨眉雪茗,就连魂飞魄散之时,还担心我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以后的天宫,再也没有了那个叫做湘白桃花花神了,也许,过一段时日,会有别的桃花花神晋升,可是,这天上地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叫做湘白的桃花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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