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只剩下寸高的稻茬,远处是商庄,近些是割稻的农人,都是曾经的山民。
一群蓬头乱衫的孩子正爬地捡穗,见着个干净的女孩自山里走来,纷纷起身围上去。
女孩儿跳上田埂旁的梗堆,下面的孩儿们围成了圈,大大小小都叽喳喊着“虎姐”。
小山君自腰间提起个水囊,孩子们顿时兴奋的大笑,纷纷张口似待哺雏鸟。
山君也叉腰大笑,好似个君临天下的小小帝王,这谷堆就是她的陛上王座。
拔开水囊,一股香液一一倒入“雏鸟们”的小口中,一圈后又自仰头痛饮,这算是君臣共饮了。
水囊空后,上下一群娃都闭目回味,稻香拂过脏兮兮的小脸们,都是满足。
“虎姐!还有甜水么?每次都只有一口!”一个小些的娃表达出小小的贪心。
“就这么多。你们别贪嘴,这东西吃多了会拉肚子,你忘了?”山君收起水囊,瞪眼叉腰道。
“但是好吃呀,味儿真甜!”
“就是饿肚子,感觉越来越吃不饱了......”
一众小娃却没人害怕这个大眼玲珑的女孩,又叽喳起来,山君也跟着一起嚷嚷。
“一会儿我要出远门,你们都机灵些,我不在就少说些话,莫叫姓范的给打杀了。”最后是一番叮嘱,说罢跳下梗堆就走。
“虎姐啥时候回来?”
山君闻言摇摇头,不回话,不停步。
商庄里,范天明与那瘦高白面用茶,矮胖黑脸在旁吞食着各样点心。
“小山君这是与一众小娃子道别去了?不过一个一品和一群不入流的镖客罢了,哪需要这般郑重。说来,她也不过是个娃娃呐。”范天明仿佛邻家老者般感慨,只有些别样的味道:“二位加上老朽,三个一品高手,由她来领头安排......”
白面细眼斜瞅道:“如何?你有不服?”
范天明忙诶道:“哪里!只担心山君年少,思虑不周,恐生差错,老朽也是为十二地君的事情操心。”
“我看你是为身上的毒担心吧?”白面阴冷一哂,不再理会。
倒是一旁的黑脸吧唧着嘴,边吃边搭话道:“范老头你人倒是好,吃的花样多,又管饱。我可提醒你,虎妞是老大后人,是二爷的亲传,又爱挠人,你别去惹她......”
范天明眼睛暗转,笑道:“不会不会,此行有山君领头,必然顺利功成,十二地君出山指日可待......”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虎啸,三人对视一眼,一一起身而出。
......
山南治城外道旁,笼起了一堆堆火,一群伤员正在此休息打整。
“哎呦!轻点儿!捅那俞子将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力气!”朱镖头呲牙咧嘴一阵抱怨,挨喷的是帮他抹药的杨镖头。
杨镖头闻言,冷脸瞅他一眼道:“技不如人,多嘴无益。”
朱镖头更恼道:“我可是救了你!说你几句还还嘴?那俞子将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内气不算厚,这把子力气是真......当时我还以为是和几头牛在顶呢!”
一旁烤火的马、姬两个镖头一齐点头,心有戚戚。
“内气是不厚,但却古怪的紧,一会儿刚猛无俦,一会儿又绵韧不绝,总不能一阴一阳两种功法一块儿练吧?”牛镖头一边吃着镖师递来的烤鸡,一边插话。
“这还不是最怪的,他才几岁,竟然能把招式练到阴阳互济,力随意使的境界,攻守兼备,我等配合如此精妙他却毫无破绽!”
“我看不像,我觉着他招式并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那武学厉害,真到那境界,哪里还把咱放在眼里?他倒像是能同时使出两招来,一攻一守......”
“又是阴阳同练,又是同使两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跟陇九爷过的手呢,净瞎胡扯......”
众镖头们一言一语做着复盘,感慨着某个年轻人的厉害,只高仙一人沉默坐在角落,手上摩挲着铁鞭,鞭上刀痕硌手,眼睛悄望着小道。
聊着聊着天色就暗了,话题也从武功聊到了人事。
“我看呀,干脆暗里投了俞祖芝算了,俞祖莲总不能下手杀了咱吧?”
“总会给你小鞋穿吧?再说,俞祖芝眼下还只是个镖头,跟着他能有多少油水?咱这么多年江湖白混了?又从头开始?”
“我倒有个想法。那俞子将白日没下狠手,该是顾忌门里规矩。既然是个讲规矩的,咱们何不找他抱团?”
“有道理,再俩月就是门中大比,以他的武功......”
“停!有动静!”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噤声。
四周一静,便听见山道远处隐隐有哒哒声传来,越传越大。
......
狼藉的院子里,俞子将一众填着肚子,打了一下午,大肚汉们的肚子更饥渴了。
“话说,这俞祖莲还会有后手么?”封王江鼓着腮帮道。
“应当不会了,七支镖队都拿不下咱,她该晓得再多也无用,就不知会不会派高手前来。”俞子将腮帮比封王江更鼓。
“咱还没叛出四方门,俞祖莲暗自出阴招也只遣得动镖头吧,镖局的行走应当不会为她出手。毕竟不是清理门户,也不是对外杀敌。”林客南认真思虑一番,也自松口气了。
“行吧。”封王江耸耸肩,语气里毫无高兴,倒有几分白日没有打尽兴的遗憾。
俞子将倒是心里活泛起些念头,问起林客南:“老林,四方门的对头有哪些?”
林客南闻言一哆嗦,悄声道:“头,您这?不会是想改投门庭吧?”
俞子将见左右都算淡定,除了个闷头不敢作声的铁老大也没外人,便道明了心思:“当然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但往后不知日子好不好过,我也得多做打算。”
林客南明了了,这个俞子将入门不久,与他这等在四方镖局干了几十年的老人不同,心思还在活泛,若非那地髓尚未挖完,这会儿就有可能另谋出处去了,正巧这地离着淮南道更近。
“好吧好吧,咱反正是跟着镖头的。要说对头或者退路的话......离着最近的当然是淮南道的三合门了......”林客南也是下定决心了,既然俞子将掏心窝子给他说了,他自然要有相应的表态。
三合门与四方门一般,天下三十六帮之一,雄踞淮南道。三合门最大的产业也与四方门一般,叫做三合镖局。
同行向来是冤家,况且在靠刀吃饭的江湖里,还得讲个高低前后,两家不仅得争生意,还得争口气。
在武林里,争着争着自然就有数不清的新仇旧恨,这事并不新鲜,俞子将听过也见过,也身在其中。
就像从前姜家与林家争镖,俞子将死了伯父和不少亲人,林家干脆灭门。这四方和三合的事情也就这样,只不过两家实力约莫相当,打了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哪一方都还不能“得寸进尺”,但两边的血,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流。
“镖局命镖里最多的就是三合的人头,一个镖师约莫五十两上下,镖头五百,行走往上都有名有号的挂钱。听说三合那边也差不多。”陶苏为林客南的话作补充。
封王江闻言撇了林客南和俞子将一眼,一声冷哼后自沉默。该是因为自己的人头与俞子将差距过大而不满,又与林客南等价,越想越气,都不想说话了。
俞子将摸了摸脖子,没想自己的脑袋还值五百两,复又想到白日放走的几十号人,那该是多少银钱呐。
莫名觉得自己亏钱了,这会儿把气撒到了铁老大身上。
“铁老大,咱们今日可是为你豁出性命了。”边说边看了眼铁老大怀里,那里有铁老大承诺给他的好处呢。
铁老大却低头不语。
俞子将以为他装样想赖账,便想接着作弄他一番,铁老大却抬起头来凝视着俞子将,双目炯炯。
“俞镖头仗义,救命之恩铁耐打铭记于心。”满脸横肉的汉子神色认真又坚定道:“只有一事,是我以小人之心,躲大人之福......”
“那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封王江在旁插话,惹得陶苏窃笑,陶九抓头。
俞子将被这话一堵,也不好明着要钱了,问道:“你要说什么?”
铁老大将要说话,俞子将却与封王江一同起身朝黑里的远处观望,其余众人见状纷纷戒备,把铁老大拉入屋子看顾。
过得几息的功夫,屋内的人都停得见那越来越响的动静,马蹄声,脚步声,金铁声。
最后是一声远处传来的大喊:“俞镖头!三合门来袭!救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