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回到千府之时已是戌时,他看着原本就空旷的大院莫名感到些许寂寥,这大院是天子听闻千羽的家事以后心生怜悯才赏赐给他的,只可惜院子再大,没有人居住又有什么用呢。
千羽缓步走进正厅,看着摔落在地上的两枚瓷碗不由得鼻头一酸,没想到这个当初在数月以前从林总管身边挑选的一名侍女,最终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青儿...”
虽说家中突生变故,但身为朝臣,每日还是要进宫上朝的,而千羽此次上朝,打算将此事告知天子,交由天子圣断。
然而令千羽有些诧异的是,今日上朝之时,他明显感觉得到朝堂之上的人少了不少,千羽并不属于来得很早的那批人,所以平日里千羽来时朝堂之中应该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了,但今日一看,还没有平时的一半。
千羽就近看了看,离他比较近的一名大臣是尚书台尚书令管术,他朝着管术移了两步,行礼道:“下官千羽,见过管尚书。”
管术一愣,也连忙稍稍欠身回礼:“原来是翼长将军,不知有何贵干?”
千羽左右看了看,发现同为尚书台大臣的尚书台司空苏沛亦不在朝,他打算以此切入来询问此事:“管尚书,可否发觉今日上朝之人甚少?”
管术心底里白了千羽一眼,这不废话吗,但凡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人数甚少,还用得着他千羽来说?
“兴许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管术应付道。
千羽笑了笑,也知道这管术是在糊弄他,他继续问道:“苏司空平日来朝甚早,然今日却迟迟不见其踪影,苏司空与管令君乃僚友,不知令君可知苏司空今日为何还未来朝?”
管术想了想,确实觉得有些蹊跷,但比起此事,他更觉得千羽很烦人,眼下距离上朝还有些许时间,为什么千羽就料定那些大臣不来上朝了呢,或许是真的途中遭遇了什么变故给耽搁了呢。
“苏司空向来恪尽职守,若是告假会提前三日奏明,若是有急事也会派人替他告假,翼长将军此言...是何居心那?”管术斜眼看了千羽一眼,狐疑道。
千羽听罢也知道管术对他不太待见,也便行了一礼就告退了:“下官失礼,既然无事那便甚好,下官告退。”
然而直到天子到来之际,上朝大臣仍不齐全,眼看着大概缺了有那么六七个的样子。
“跪——!”待天子李宪坐在龙椅之上时,大内总管林晏在李宪身旁高声呼道。
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将手中的笏板摊平,整整齐齐地跪伏在了地上。
“礼——!”林晏又呼了一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扫视了朝中大臣们一番,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平身。”
“起——!”
众大臣们又整整齐齐地起身端站。
“怎么少了这么多人那...”李宪又四下打量着底下的众大臣们,喃喃道。
虽说是喃喃自语,但实际上就是说给底下大臣们听的,大臣们听到天子的抱怨,如有代为告假的肯定会上报天子,但出乎李宪意料的是,朝中并无人站出应答,于是便不由得有些恼怒。
“飞骑将军仲武呢?”李宪问道,然而底下无一人回应。
“刑部尚书呢?”李宪继续问道。
底下的大臣们鸦雀无声,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自然听得出来,李宪可能已经有些恼怒了。
“苏沛呢!”李宪的声音逐渐高昂了起来,想必是已经十分恼火了,他猛地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大怒道“一个个的人呢!都上哪去了!”
“其他人不来也就算了...苏沛他是什么人哪?他是司空!尚书台司空!位列三公还敢于朝堂之上缺席?眼里面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啊!”李宪震怒道。
管术听闻李宪有迁怒苏沛之意,便连忙走出来说道:“陛下息怒,苏司空平日里恪尽职守,从未不告而假,即便有什么急事,也会让人代为告假,今日缺席,想必...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缘由啊...”
李宪瞧了管术一眼,冷笑一声道:“现在倒跑出来给苏沛说情了?朕知道令君与司空交好,司空忠心,朕也看在眼里,放心,朕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管术听闻李宪的话后松了口气,行礼后便退回了人群之中。
“那其他人哪?”李宪话锋一转,声调再次高昂了起来“其他人难道也和司空一样吗?”
李宪盯着底下的一众大臣们,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火气,他摇了摇头道:“就这还上朝,上什么朝啊,退朝!”
“退班——!”林晏喊道。
大臣们领了命也便纷纷退去了,而朝堂之中只有一人尚未离去,那便是千羽。
“翼长将军有表?有表为何方才不奏?”李宪看了看朝中站着的千羽,不耐烦地问道。
“禀陛下,臣无表要奏,然臣有一事不得不说,恐与今日诸大臣无辜缺勤有关。”千羽行礼道。
李宪听闻千羽的话后,立马提起了精神,对着林晏示意了一番,林晏便吩咐人赐座了。
不得不说,虽然千羽而今才到弱冠之年,但颇受皇帝喜欢,除过为上国屡建奇功以外,千羽这不紧不慢,很是稳当的性子也很讨得皇帝欢喜,再加之天子对千羽的遭遇很是同情,故而千羽在此年级就能有此地位,实属难得。
“陛下可还记得高车诡毒?”千羽跪坐下来之后,便问道。
“记得。”李宪说道“但与我朝大臣缺席有何干系?”
“昨日,臣家中一侍女忽倒地不醒,臣便携此女前去灵剑阁会见御使闻人临泉,据其所言,臣家中侍女正是中了高车诡毒,而此毒之理也被闻人御使解清,凡中毒者,体不能劳,身不能作,性情大变,嗜杀成性,此高车氏叩境之由也。”
李宪听罢不由得大惊道:“你说你的侍女中了此毒?”
千羽之意了然,既然他的侍女青儿中了此毒,就说明上国境内的其他人也有可能中此毒,进一步来说,那下毒之人,很可能就在这龙首城之内。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事关家国安危,社稷安危,望陛下,圣断。”千羽在李宪明白过来这些之后,便叩首说道。
李宪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方觉此事有些复杂,随即便开口说道:“来人,宣鳞爪卫龙探。”
龙探,这是千羽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鳞爪卫他当然知道,民间传言无数的鳞爪卫他也只是听说过,而从未见过,但这龙探他是既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千羽有些好奇,他坐在原地,等待着那所谓龙探的到来。
“宣,鳞爪卫龙探,安阳起,觐见——”随着大内总管林晏的一声高呼,一名年轻男子便出现在了朝堂的大门外,此人与千羽年级相仿,弱冠之年,却一身英气,初进朝堂大门之际可谓是步步随风,看上去十分大方。
“臣,鳞爪卫龙探,安阳起,叩见陛下。”安阳起进门之后便叩首行礼。
“平出快起来吧。”
“谢陛下。”
李宪指了指千羽说道:“这就是远征高车,平定外患的镇北将军千羽。”
“在下安阳平出,见过千将军。”安阳起转向千羽行了一礼道。
千羽也回了一礼,李宪则继续对千羽介绍道:“这是龙探安阳起,是朕的密探。”
这下千羽才明白了过来,所谓龙探就是鳞爪卫之中负责探查大小事宜的密探,与大理寺密探不同,龙探是直接由天子掌控。
“平出,千羽将军与你年纪相仿,公事起来也有不少便利,此次上国面临大难,而你们两人都是年轻有为之人,朕希望能早日听到你们的捷报。”李宪说道。
“定不负圣命。”千羽与安阳起皆行一礼,便退出了朝堂。
千府,龙探安阳起正与千羽商议此番高车诡毒在上国境内乍现的事宜,安阳起也从千羽那里了解到了不少关于高车诡毒的情况。
“所以依将军之言,当从高车氏人着手,是吗?”正厅之内,两人已洽谈许久。
千羽点了点头,安阳起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退了,此事交由鳞爪卫和在下来办便可,将军只需安坐府上,静候佳音便可。”
“好...那我送安阳龙探出府吧。”千羽起身说道。
两人行至府门前,千羽送走了安阳起后,便将文书林叫了过来。
“同才,备车,去司空府。”
“是。”
司空府位于城北玄武门的兵械库旁,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千羽此次前去司空府是打算探望尚书台司空苏沛,同时想要进一步了解苏沛究竟是为何会早朝缺席。
实际上千羽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这苏司空八成也是身中诡毒,身体不能劳作,这才不告而假的。千羽此番前去探望可谓是一举两得,又可以弄清苏沛不告而假的原因,又可以间接拉近与尚书台司空的关系。
“公子,到了。”文书林停下马车,对着车内的千羽喊道。
千羽先开帘子,走下马车,此时的他并未身着朝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素色便装,千羽有着自己的打算。
“我与司空乃是邻里!如今司空贵体有恙,我连探望的资格都没有吗?!”千羽一下车就听到司空府前的争执声,他定睛一看,发现一名身着朝服的官员正在与司空府前的家丁争吵。
“王都尉一片心意司空领了,只是司空现在真的不宜面见外人,还请王都尉回府吧!”那家丁该敬的礼数都敬了,但仍旧没有让这个王都尉入府。
“这...哎...”王都尉束手无策,轻叹一声便弓手告辞了“改日司空身体有所好转,得以见客之日,还请务必知会与我,告辞了...”
王都尉走了以后,千羽便走了上来,他身后的文书林手中还拎着一些慰问品,千羽虽说官职不低,府苑不小,但家中实在是没有什么贵重的财物,此番可算是四处搜寻才得以找到这么一些常见的慰问品了。
“你是来干嘛的?司空今日不见客!”千羽还尚未走近府门,便被两名家丁之中的一名给喝住了。
“在下镇北将军千羽,今日早朝见司空缺席,生怕司空贵体有恙,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特此拜会。”千羽把他那斟酌了一路的说辞说了出来。
“镇北将军?”那家丁上下打量了一番千羽,不屑地说道“就你?”
这家丁话刚出口,文书林就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按死在地上,但最终被千羽拦了下来。
“你看好了!这可是司空府!你...”那家丁还想再说些什么狠话,但才说了一半,就被另一名家丁给打断了。
“大将军见谅,这是府上新来的家丁,不懂规矩,还望将军恕罪。”另一名家丁走上前来,拱着手恭敬地说道,这倒是令他旁边方才出言不逊的家丁一脸疑惑,这眼看着来的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为何还要相信他说的什么自称镇北将军的屁话?
“无妨,我是来慰问司空的,不知...”千羽笑了笑,把话说了一半,试探性地盯着那名家丁。
“将军,司空今日的确是不宜见客,恕小人得罪,还是请回吧。”
看来这苏沛是铁了心了不见人了,千羽也自知这样纠缠下去没有大用,便准备转身离去了。
“我说,就一个毛头小子说的话,你也信?”千羽转身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两名家丁的议论之声。
“小声点!人家还没走远呢!”那彬彬有礼的家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
“...不是,至于吗...”
“你不闻朝事,自然不知道朝中还有如此高人,千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那可是自高车贼寇与我上国开战以来屡立奇功之人,传言其不过弱冠,就已经战功赫赫,上国若不是有此人才,怎能半年之内就将北境贼寇击溃?”那家丁白了一眼说道。
“啊...?这...真有此人?”
那有礼的家丁有白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但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又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他的视野,马车停稳之后,只见其上下来一人,正是尚书令管术。
“管令君...?”千羽一愣,但旋即了然一笑,看样子今日这司空府,他还是有希望进入的。
“下官千羽,见过管令君。”千羽主动上前行礼。
“翼长将军?你也是来探望苏司空的?”管术问道。
“正是,但未果。”千羽道。
“未果?苏司空不在府中吗?”管术继续问道。
“苏司空恐贵体有恙,不宜见客。”
管术听闻有些疑惑,这苏沛的身体到底是有什么恙,连朝中去探望他的大臣都不宜面见了?
管术带着自己的疑惑,走到了司空府前,而千羽也趁着这个机会紧随其后。
“管令君。”府前两名家丁自然是认得管术,这可是尚书令,是朝中的机要大臣,它们又怎么会不认得呢。
“我是来见司空的,还请速去通报。”管术说道。
“这...司空今日闭门谢客,还请令君回府吧。”那家丁迟疑一下,还是拱手说道。
这让千羽大为所惊,之前王都尉和自己被拒于门外也就罢了,如今管术仍然被拒,以管术的身份和他与苏沛的关系,没有理由不见,但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
“连我都不能见司空了吗?!”管术的话中带着一丝不悦,虽说是问句,但语气更加偏向质问。
“令君恕罪,司空今日...是真的不宜见人哪...”
“你们...!”管术没想到自己贵为尚书令,又是苏沛的故交,还是被拒于门外,千羽也没有想到,看来自己想要借尚书令管术进入司空府的想法不得实现了。
“那行吧,我改日再来,司空得以见客之日,务必要知会与我。”管术无奈的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两人走后,家丁才在府前议论。
“看到了吧,连尚书令都要以礼相待于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幸亏那千羽将军没有迁怒于你啊...”
“这...我也不知道啊...”
“长点记性吧你!”
夏日的白昼比起冬日来说长了不少,千羽在附近的街道闲逛了许久,直到戌时六刻天色才完全暗了下来,千羽此刻正在司空府外的小巷之内,他将身上的素色长袍脱下,翻了个面穿在身上,素色长袍便成了黑色长袍。
千羽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布块遮在脸上,顿时,千羽便化妆成了一个黑衣蒙面刺客的形象,此番他没有穿着朝服前来拜会司空正是留了这样一手。
早在爪南城之际,千羽就数次潜入各个商会,连那些商会雇佣的家丁都没能发现他,更何况是如今府中没有任何甲兵的司空府。
千羽几个飞跃之间,便来到了司空府的正堂,那里一般都是府苑主人所居住的地方,想必苏沛此刻就在哪正堂之内熟睡吧。
然而就在千羽准备翻身上房之时,一阵熟悉的耳鸣忽然传来,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千羽的身上忽然若有若无地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纹路,那是千羽所没有见过的。
但这诡异的境况转瞬即逝,千羽疑惑之际也无从下手去调查,无奈之下也便不再理会了。
千羽跃上屋顶,随手掀开几块砖瓦,便开出了一个小孔,千羽俯下身来,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而屋内的情况与他所想大相径庭,苏沛的确正躺在卧榻之上,然而并未熟睡,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塌边排着一个长队,皆是提着医箱的太医,正在为苏沛轮流把脉,苏沛身旁还站着一名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其妻子了。
给苏沛把脉的那个太医皱着眉头,号脉之后又拿出些银针给苏沛针灸,然而一通操作之后,那太医却起身对着那中年妇人叹了叹气,微微摇了摇头,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