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了城一路向西,沿途净是些荒芜的田地和废弃的草屋,还有路边时常出现的死人骨头,实在是让他们有些心神不宁,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了起来。看来这场战争确实使这一带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毁坏,虽然现在商部落看起来状况还算不错,但要是再持续打下去,恐怕对他们也只能是有害无利。
可这趟出使真的能让两个部族就此恢复和平,不再继续打仗么?老实说禹心里还真没什么底,虽然有皋陶这个自称是部族理士官的人在,可战争这事毕竟也不是他的管辖范围,要是部族首领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征服商部落,恐怕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虽然禹如此想着,但毕竟这还是关系到整个商部落存亡的大事,他们是对自己不太友善,可终归还是益的部落,怎么说也不能让它灭亡吧。另外,其实禹心里还在思考着其他的事情,就在昨晚,他暗自做了个决定,如果能成功阻止这场战争,并说服首领契改弦更张,确保益和他母亲能够从此安定地在部落生活的话,那么也许就到了他该和益说再见的时刻了,虽然有些不舍得,但能够回到自己的部落生活,一定要比跟着他四处颠簸好的多,起码禹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路禹总是在盘算着这些事情,显得心事沉沉,不过这样倒是让他忽略了荒凉的景色和脚下的路程,好像一转眼,他们就已经来到了炎黄部族的营寨门外。
只见那大营绵延甚远,营外插着一排排木桩鹿角,营内飘着一展展旌旗旄幢,形势颇为壮观,甚至远远超过了某些小部落的规模。
那营门口的卫兵见到了禹等四人,立即执起兵刃,上前粗鲁地问询起来。皋陶倒也不慌不惧,慢慢从衣中掏出一块玉圭,递给了那卫兵。卫兵见了玉圭,立刻收起了凶恶的表情,恭敬地向皋陶鞠了个躬,接着用双手小心地接过玉圭,小跑着送进了营寨内。
“你还有这东西,看来确实是个当官的,那之前被商部落抓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证明身份呢?”禹不禁问道。
皋陶白了禹一眼,冷漠地说:“当时那大巫师说要拿西方人祭奠死去的将士,我就算拿出来又有何用?”
“是,是,那还是我欠考虑了。”禹连忙点头称是,语气却充满了不服。
皋陶也没理他,只是等着营寨里的回应。
过了没多时,那卫兵又从营门口跑了出来,恭敬地把玉圭还给皋陶,这才领着四人进入了营寨。
一进营寨,就见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戈矛若林,牙旗缤纷,其中不仅有西方士兵,还有好些个东夷人装扮的士兵,全都目若闪电,声如洪钟,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但就是这么多士兵一齐开口说话,就震得脚下的大地似乎也晃动了起来,气势着实绝伦非常,让禹和那两名护卫都有些紧张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话也不敢说了。
好在皋陶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那份冷静,并叮嘱禹等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跟着自己往前走即可。要是换做平时,禹肯定要和他臭贫上几句,但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连连点头,老实地跟在了皋陶身后。
卫兵带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当中竖着几杆大旗,旗面上绘着白虎羊头莲花之类的图样,在风中飘扬着。
而在禹四人面前有几座营帐,营帐前则站着几个服饰鲜丽的人,禹猜想他们应该就是这大军的统帅将领之类的人物。站在正中央的是一位少年将军,头冠一顶装饰有雉尾的皮弁,身着一件玄色长服,腰间插了把黄澄澄的青铜短刀,胸口则挂着一张犀牛皮甲,漆着黑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衬得此人威风堂堂,英气十足。
站在他左手边的则是一位老者,头顶花白的长发结成两股粗辫子,一直垂到脚底,身上穿着一件赤红的长袍,将自己从上到下包了个严实。相比那少年将军不同,他身上的装饰还要显得更加繁杂一些,从耳朵到脖子再到腰上,挂着各种金银骨玉的装饰,和结成复杂样式的绳结,很明显是巫觋之类的打扮。
而站在那将军右手边的人和他们看起来又完全不一样,头上顶着和契差不多的波浪形冠帽,身着白色两段式窄袖服装,上衣下裳,看起来也和契差不太多,全然是个东夷部落领袖的打扮。
禹看这三人站在正中间,衣着也最为华丽精致,想来一定是此次出征的核心人物。果不其然,禹等人正是被带到了三人面前,领路士兵朝着三人行完礼,便退到了一旁,只留下禹、皋陶和那两名护卫留在这一群重要人物和手持长矛利斧的卫兵中间,不禁有种被包围的感觉,这种严肃的氛围让禹和那两护卫都更加紧张了,一个个股战不止,汗如雨下。
关键时刻,还得是身为官员的皋陶出来救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冲着中间三人鞠躬行礼,并自报家门。
“理士官皋陶拜见统帅均、秩宗伯夷……”
皋陶抬起头望向那统帅身边的东夷人,停顿下来。那被称为均的统帅立刻明白了皋陶的意思,便抬手向他介绍起来。
“这位葛部落的首领,叫……”均似乎一时有些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便直接略过说道,“这次来征伐商部落,他们也作为盟友前来相助。”
知道了那人的身份,皋陶便冲葛部落首领也行了礼,葛伯和那老者伯夷连忙向皋陶还礼,只有那少年将军均,在受完皋陶的礼后,却完全没有回礼的意思,只是高昂着头冲着皋陶笑了笑,便好像是还了礼似的。
禹和那两个护卫见此人如此行为,猜到他必定是什么身份显贵之人,连忙也跟着皋陶,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等他们都行完礼,那少年将军均才一边摸着腰间的刀柄,一边口气随意地询问起皋陶来意。
“皋陶,听说我父亲派你外出执行公务了,许久不见,今日来我军营帐有何公干啊?”
皋陶立刻恭敬地回应道:“实不相瞒,此次首领派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只是路经此地,听闻我们部族派兵攻打商部落,特受其委托前来,不知到底是因何原因,我军突然出兵前来攻伐彼部,或许这里面有些误会,也许在下能从中调解一番。”
“哼!误会?这可没什么误会,”均听完颇为不屑,傲慢地回答道,“那商部落本来对我们部族的人就不太友好,以前曾经驱逐了城中所有的西方人,如今又要限制和我们的交易份额,前一阵子还侮辱了我们派去贸易的使节和商队,不仅拒绝他们进入城中交易,还扣下了带去的几十瓮食盐,实在是骄横至极,所以我才建议父亲由我亲自统领军队前来讨伐,事成之后便有我来做商伯,管理和东夷的贸易。”
皋陶听罢此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商部落排外之事我已有亲身体会,只是仅仅因为他们不愿和我们交易,就发兵征伐,恐怕此事过于草率,不符合常理,我不太相信首领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见皋陶对自己有些怀疑,均心中有些恼怒,不悦地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面见我父亲,而且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他们部落仗着位于交通要道,就想垄断我们和其他东夷部落的贸易,让我们无法获得东方的贡品,这可实在是件大逆不道的罪行,要是我们堂堂炎黄部族被这么个小部落给要挟,又不来惩罚他们,那可是会大大影响我们在这帮东夷人眼中的地位,对部落的声望造成非常大的损失,何来草率之说?”
均的这番话说得也颇有道理,让皋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一旁的禹忍不住站了出来,开口道:“尊敬的统帅大人,您说的对,这确实不是件小事,但说到底也并非不能由外交谈判来解决,战争是国家的大事,凶险异常,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用,何况目前洪水成灾,正是各部族应该团结一致的时候,此时轻易便出兵来讨伐一个国家,恐怕才会影响我们炎黄部族的声誉吧,这样以后还如何统御万邦呢?这点道理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那统帅均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位说话的陌生人,不禁发问道:“你是什么人?谁叫你说话的?”
“啊?我?我……我是他的副手。”说着禹指了一下身边的皋陶。
皋陶也连忙站出来解释道:“此人确是我此次前来的副手,名叫禹。”
“哼,一个副手也敢出来随便说话,叫他老实呆着,再有僭越之举,我可不会饶他。”均轻蔑地说道。
见均如此高慢的态度,禹不禁吓得吐了吐舌,躲到皋陶身后,不敢再随意发言了。但皋陶似乎已从禹的话中找到了一些对策,便再次向均进言。
“我会让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但他刚才所说的也确有几分道理,部落之间发生龃龉,理应尽量由双方谈判外交解决,不到最后绝不付诸于武力,而且此次商部落的首领契也已颇有些悔悟之心,如果您能够从长计议,休兵和谈,不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此事,岂不更好,还望您能三思。”
皋陶这番话有理有据,反击得均无话可说,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开始转移话题。
“军……军旅已兴,现如今怎能无功便轻易退兵?皋陶!你怎么突然成了商部落的使节,是不是收了他们的贿赂,所以才来做说客的?”
见均怀疑自己,皋陶立刻正色道:“我皋陶是部族的理士官,深感部族和领袖的重担压在肩头,时刻都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对部族之事不敢有半点怠慢,此次前来谈和,本是为了两方共同的利益,又怎么会收受贿赂,徇私枉法呢?在下一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还请您不要说出如此侮辱我人格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