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禹所谓的“盘古斧”的帮助，接下来的路走的还算顺利，再也没有能活动的妖树出来骚扰队伍，大家也就没有再迷路，一路顺畅地追踪着妖狐留下的踪迹前行。只是这深山中，妖狐留下的血迹和脚印渐渐开始变得难以辨认，终于在一处小溪边彻底地消失了。
这可又让猎狐队伍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境地，繇提出让剩下的人过了河，分头去寻找妖狐的踪迹，这样能扩大搜寻的范围。但这提议立刻被禹和其他人否决了，因为在这凶险的山林中，一旦分开，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人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从树丛中钻出一头黑色的大野猪，体格雄伟，猪鬃凛立，两颗尖利的獠牙呲在猪拱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狠样子。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野猪，吓得都拿起了武器，准备迎接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
可这山中巨豨却只是站在小溪对岸哼哼唧唧地瞄了禹一行人几眼，随即便溜达到溪边，悠哉地喝起了水，好像眼前的人类都完全不存在一样。
见大野猪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禹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卸下了防备。
“对了！益！上去问问它妖狐的事情啊！”禹突然说道。
面对这凶悍的野猪，益却有些不情愿：“我问它？我看还是少招惹这家伙吧。”
“没事的，你看他看起来很温和的嘛。”说着禹从身后推了益一把，把他推向了大野猪。
正在喝水的大野猪只是稍微抬头看了眼靠近他的益，然后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喝起了溪水。
然而益依然有所顾忌，驻足不前，此时禹却躲得远远地催促道：“快问吧，快问。”
益只得冲着野猪张开了嘴巴，发出阵阵哼哼声，就好像是小猪的叫声一样。
听到益发出的叫声，大野猪有些迷惑地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个黑瘦的东夷少年，嘴里也同样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只不过这声音要比益的低沉许多，听起来好像是滚动的山石。
“它说了什么啊？赶紧翻译翻译！”禹在一旁急着问道。
益白了着急的禹一眼：“急什么，这才打了个招呼。”
“不是，你赶紧问它啊，这九尾狐躲在那里？”
“行，知道了，别催了。”益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继续和大野猪沟通了起来。
见益竟然能和野猪交流，看的繇等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少年不但箭术精湛，而且竟然还能通兽语，以前大家对此全然不知，真是怠慢了这两个高人。
和野猪对哼了半天，益转过头来，向大家说道：“它问我们为什么要找九尾狐？”
这还真问倒了禹，这山猪既然住在这深山之中，必然和山神有点联系，要是直接把他们要来抓那妖狐的目的告诉它，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禹转了转眼珠，立刻就编出了瞎话。
“你跟它说，那妖狐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我们是来拜祭它的。”
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禹半天，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把禹的话复述给了大野猪。大野猪听后又哼哼一阵，并用小眼睛看了看禹，也不知是否相信了他的话。
“怎么样？它怎么说？”禹急着问道。
“它说……”益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
“它说……你们去拜祭那瘦狐狸有什么用？那么弱小的家伙可守护不了什么部落，还不如来拜祭它，只要准备尽量多的祭品就行了，比如竹笋、薯蓣、山蕈、香椿、田鼠、鸟蛋……”
益滔滔不停地报起了菜名，惹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禹连忙伸手打断益：“打住，打住吧，它这样谁供奉得起，赶紧问它九尾狐的去向吧。”
于是益又转过头去，呼噜呼噜地和大野猪交流了一番，大野猪望了望禹等人，轻微摆了摆自己那又长又大的猪嘴，像是对于这群没眼光的人类感到有些可怜。
接着大野猪又和益哼唧了半天，然后转过身子朝着身子左边扬了扬头，回过头来，继续喝起了水。
“怎么样？它告诉你了没有？”禹问道。
益点了点头：“他也只是指了个大概的方向，九尾狐就住在那边的一棵悬有石片的大树下，能不能找到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怎么？你们聊了那么久就说了这么点东西？”
“你懂什么？用它的语言这信息量已经很大了，何况它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象声词我都差点没听懂。”益抱怨道。
虽然说禹抱怨大野猪说的太少，但实际上它所说的已经足够有用了，能够如此轻易地得到这些信息，大家都暗叹幸运。于是众人也不愿再耽误下去，立刻动身向着野猪所指的方向继续前行，一心只想着赶在那妖狐吃掉孩子之前逮到它，全然顾不得一路上的饥渴艰辛了。
跨过小溪，又钻入林子行走了一段路程，繇果然在高到膝盖的野草上发现了已经干涸的深红色血迹，看来那大野猪并没有在骗他们。
很快，在继续向前行了一段后，只听得从那茂盛的树林中传来了阵阵清脆的响声，既像是雨水滴落到岩石上的碰撞声，又像是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哗啦啦的响个不停。
大家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四周的草木渐渐稀少，最后在这深山密林中出现了一片空地。一颗明显比周围的树木看起来古老许多的参天大树矗立在正中央，大树向四周延伸出的枝丫上挂着一些用绳子穿起来的石片，风一吹就碰撞在一起，哗啦作响，刚才那声响正是这么发出来的。
而在空地上，几只个头不大的野兔野鹿山猪雉鸡正在悠闲地嬉戏游荡着，它们看到禹等人，便立刻围了上来，在人们脚边穿梭徘徊，好像一点也不惧怕人类的样子。
这时在大树的树荫下，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晃动了起来，大家仔细一看，那正是他们苦苦追寻了许久的白狐，此时它的后腿上正插着繇的那只石矛，鲜血染红伤口周围的白色皮毛，看起来非常狼狈。
禹等人立刻举起了武器，小心地接近了九尾白狐，可那白狐只是盯着他们看，并没有起身进攻他们的意图，想来一定是失血过多因此身体变得虚弱的缘故，它甚至连迷惑人的浓雾都没办法放出了。
等一众人走近了，那九尾狐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它躲在树荫下，身边飞舞着各色蜂蝶，在透过树叶照下的斑驳树影中显得迷离狡诈，好像是在掩盖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般。而之前雾中那股腥臭的味道似乎已被一股异香替代，衬托着白狐那一身雪白的毛皮，显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美丽。
这是一种神秘且致命的白狐之白，那纯洁的白色更像是一种不存在的虚无感，唤醒了人们心中对这种庄重肃穆的敬畏之情，它就如亡者苍白的脸颊，又像是九天之中闪耀白光的银河，让人觉得即遥远又迫在眉睫，如影随形地提醒着所有人要谨慎地对待心中弥留着的对于野蛮原始的恐惧和崇拜。
虽然九尾狐看起来全没了昨晚的活力，连那壮观的九根尾巴也都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完全地丧失了抵抗的力量。可禹一行人却仍然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陷入到了一种痴迷纷乱的情境之中。
一阵呱呱的孩童笑声将人们从这彷徨中唤醒，繇注意到自己的孩子正躺在九尾狐的身前，睁大了眼睛，露出天真的笑容。救子心切的他这才清醒过来，准备要上前抢夺，可益却上前拦住了他，因为此时九尾狐低下头，发出了如鸟鸣般的嘤嘤声，似乎是想要向他们说些什么。
“它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益说道。
“这畜生能说什么话？”繇迫不及待道，”赶紧杀了它，把孩子抢回来！”
益把目光转向了禹，希望他说些什么。不知怎么，本来只希望抓了妖狐拿钱走人的禹，此时却被眼前的奇异光景弄得有些好奇，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本是他一直都具有的品质，只是长久为生计奔波让他渐渐忘却了这一点。眼下在这神秘的深山古树旁，面对一个如此美丽的生灵，被涂山部落长老称为守护神的生物，他竟然一时不顾众人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连禹也对九尾狐的话感兴趣，繇只得暂且先按下性子，站在了一旁，毕竟在山中经历的一切让他愈发认为这两个外乡人是不可小觑的。虽说如此，可繇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地上的孩子，只要有任何变故，他就会立刻上前抢回自己的孩子。
得到了禹的认可，益便走上前去，转动喉头，发出了同样明亮清脆的鸣啼声，和九尾狐沟通了起来。
就像是之前益和大野猪交流时一样，大家都耐心地等候着他们，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相比之下九尾狐的声音要悦耳许多。同时周围嬉戏着的那几只看起来无害且可爱的小动物，以及在和煦微风中晃动的树荫，都让此时此刻的空地中弥漫开一股和谐的氛围，让人不知不觉便心神宁静地陶醉在其中，甚至忘却了时间的流动，只想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益与白狐交谈了一阵，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益那时而疑惑，时而震惊的表情，可以大致推测出九尾狐应该是说了什么特别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终于，白狐像是把一切都讲了个明白，低下头靠在前腿上，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了。而益则看起来像是遭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垂头丧气地走向了大伙。
“它说了什么？”禹盯着益的眼睛说道，他害怕益会说出什么真的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可那强烈的好奇心仍然推动着他，让他问出了这句话。
益抬头看了看所有人，然后开口说道：“它说它和部落达成了一个交易。”
“交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交易？”繇不解地问道，他一点也不信任那只偷食了许多孩子的妖兽。
益看向禹：“我想用夷话告诉他们。”
禹点了点头。
益张嘴用夷话告诉众人：“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交易，古老到你们都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
听益这么说，繇和其他两位部落勇士都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是这样的，早在很久以前，部落曾选出一人献祭给涂山山神，作为与山神之间交流的联系者，而那个人就是它。”益继续说道。
“这么说它曾经是部落的一份子？”禹问道。
“太荒谬了。”繇怀疑地摇了摇头，其他人也一样带着不相信的表情。
“作为让部落持续长久生存下去的回报，”益没有管众人的质疑，继续说着，“部落必须献出相当数量的孩子来维持人与自然的平衡。”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交易，它在胡说八道！”繇激动地说道。
益看了眼禹，禹有些犹豫地说道：“继续说吧。”
“它说过了，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交易，这种交易曾经让部落得以维持其成员的数量，并从涂山中获得足够让适当的部落人口生存下去的食物。只是后来人们背弃了这个约定，不再向山神献祭孩子，于是人与山的平衡被打破，部落规模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但从山中获得的资源却变得越来越稀少起来。”
益说完这段话，繇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所说的确实是他们都清楚的事实。可繇仍然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些，他站出来说道：“山里的野兽确实在减少，但这并不能证明就是什么山神的交易！！”
听了繇的话，益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禹。
“你就全都说了吧。”禹看了看益回应道。
“其实要证明也很容易，它全都跟我说了，只是……”益继续道。
“只是什么？”繇问道。
益停顿了片刻：“除了繇，你们谁家里还丢过孩子？”
片刻，一位部落勇士站了出来，声称他表姐的家里丢过孩子。
“那你还记得那孩子的名字吗？如果记得……”益又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说了下去“如果记得，你就在这里叫他一声。”
虽然有些不理解益的话，但那位勇士仍然按照益的要求叫出了那孩子的名字，不过叫了几声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都有些迷惑地看向益。
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益回答，一头幼小的梅花鹿突然抬起正在啃食野草的脖子，冲着人们发出了阵阵鸣叫声。
禹见状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皱起了眉头，他让那位部落勇士继续呼唤孩子的名字。果然那头小鹿便循声慢慢靠近了勇士，依偎在他身边，用头亲昵地蹭起了勇士的脚踝。
“啊啊啊！！！！”
这位部落勇士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冲向那头幼鹿，捧起一只后腿仔细地观察了起来，只见在小鹿右侧的后腿上绑着一条红色的绳子，上面还穿着几颗圆形的石珠。
“没错！！！绝对没错！！！！这就是我表姐给他的孩子编织的珠串！！！”
听那部落勇士如此说，大家的脸一下都白了，脸色就好像是那白狐一样惨然。
繇不可置信地望向益，激动地问道：“难道说！！难道说我们捕猎的……那些猎物……都是……”
看着激动的繇，益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那白狐说山神会把那些献祭的孩子变成动物，甚至植物，再让他们和山里原有的动植物混杂在一起，以保证这些物种能够持续繁衍下去，很可能这就是……”
益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大家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而他自己也实在无力把每个人心里都已经明白的事实继续讲下去了，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五个人沉默地伫立在大树旁，原本让人舒服的微风此时却变得有些冷冽起来，那枝叶和石片被风吹动发出的窸窣声也变得刺耳起来，好像夹杂着阵阵孩童的哭声和窃窃私语在人们的耳边徘徊不已。
“我要杀了这个害人的妖怪！！”
繇突然冲向了九尾狐，将自己的孩子揽入怀中，一边举起手中的长矛就要刺向受伤的白狐。好在禹及时挡在了他身前，拦下了他抬起的手臂。
“你让开！！你让我杀了这妖怪！！！”
面对怒目圆睁，手举利刃的繇，禹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做，这是为了你们部落好。”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个祛魔师吗？我杀它才是为了我们部落！”繇有些迷惑地问道。“你放心，无论死活你的报酬都不会少的。”
可禹依然没有移动，只是那么盯着繇，眼神有些游离。
“我……我不知道，我退治过不少妖物，可这一只……它和你们可是有约定的。”
见两人有些相持不下，益连忙上前解围。
“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把它带回部落里，让大家来决定如何处置。”
益看着两人，等候着他们的回应。繇看着坚定的禹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矛，此时的禹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靠谱的祛魔师，他的决定繇应该给予尊重。
见繇收起了武器，益连忙招呼两名部落勇士上前擒拿九尾狐。一开始两人还有些害怕，但此时的九尾狐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其他原因，却显得异常温顺，任由人们接近，也全然没有一丝反抗。
于是两位部落勇士这才壮起胆子，上前将九尾狐的双腿用绳子捆住，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给抬了起来。
“李们……稍微……等一下……”
禹叫住抬起白狐就要走的两人，小心地拔下了插在白狐腿上的石矛，然后快速解下腰上的一个皮囊，从里面取出了一些黑乎乎的膏泥，敷在了九尾狐的伤口上。紧接着禹用力地把手按在伤口上，才过了片刻，那药膏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血，他这才又从衣服上撕下一段布条，包裹住了敷上药的伤口。
全程那九尾狐都非常温顺配合，只是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禹，一声鸣叫声都没有发出，这让其他人也卸下了防备，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它了。
包扎完毕，一行人准备离开这片空地，那几只幼兽都围了上来，目送着他们离去。这让每个人心中都泛起一股无法描述的复杂情感，他们明白，这些孩子变成的动物是无法再回到部落了，因此都尽量抬起头，不去看从它们那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无辜眼神，并纷纷加快了脚步，重新钻进了林子中，将这片古怪的空地和那挂满石片的参天古树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走了好久，那石片被风吹动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才终于不再萦绕在众人耳边，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