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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委书记的期待

7月的塔河,骄阳似火。

按照县委的安排,塔河县常务副县长姬世雄与县公安局局长武文韬前往地区宾馆,迎接周天带领的上海市援助新疆塔河县联络组的五名干部。

周天来塔河县的消息,姬世雄早就知道了。他的发小田正说起过周天的事。田正是姬世雄的好朋友,高中毕业以后,田正考上上海政法学院,毕业后回到新疆,事业上没有什么起步,于是辞职下海,到上海闯世界,娶了个上海姑娘成家立业,混的还算出息。田正也是二军三五九旅的后代,他父母与姬世雄的父母并不认识,但他爸爸却是周天父亲的战友。那时候,二军进军新疆,后来的少将周副院长那时候还是个连长,田正的爸爸是一名战士,由于不在一个连队,周云海和田正的爸爸虽然认识,但没有多少交往。后来,周云海调到东海舰队,一步步高升,田正的爸爸留在塔河地区,彼此的空间拉开了人生的距离,两家也就没了来往。田正回上海后,一次偶然的聚会认识了周天。因为父辈曾经有过的屯垦戍边的经历,两个人成了朋友。

周天来之前,田正给姬世雄打来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的一位叫周天的大哥要去塔河县援疆,也是三五九旅的革命后代,希望姬世雄能照顾周天。

姬世雄对前几批上海援疆干部也有一些了解。对上海援疆干部,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怎么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总是感觉上海干部精细了点,而且优越感太强,对新疆的干部有一种不想了解的冰冷态度。偏偏姬世雄的妻子何可儿又是个上海知青的后代,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可儿就是不愿回新疆。姬世雄对可儿的做法也无可奈何,夫妻间远隔万里,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这也是姬世雄无法诉说的心病。所以姬世雄几乎不向外人谈论自己的家庭,调到塔河县工作以后,塔河县的同事要么以为姬世雄是离婚单身,要么以为姬世雄是个钻石王老五。每当同事问起姬世雄的家庭情况,姬世雄总是不置可否。因此,一些好事者编撰了关于姬世雄婚姻的不同版本,姬世雄从来不做辩解和说明。

地区的党政主要领导陪同上海援疆干部吃过早饭,把每个县联络组的同志分别送往各县迎接的专车。姬世雄和武文韬站在塔河县接送车辆边,考斯特面包车正面玻璃上挂着红色绸缎扎起的大红花,车的两边贴着红色的标语:

上海援疆功在千秋,浦江塔河鱼水情深。

武文韬说道:“书记旁边那个戴眼镜的领导应该是上海联络组的组长。”

姬世雄点点头,说:“架势有点像。”

武文韬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一米八二的个子足足比姬世雄高出了十厘米,一身黑色的警服把他身上的威武英气衬托得淋漓尽致,站在他旁边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姬世雄三十五岁就当了副县长,自信、相貌英俊,一副不怒自威的霸气写在脸上。姬世雄故意和武文韬拉开一定的距离,以免和武文韬说话时仰头看他。

姬世雄叮嘱道:“保护上海援疆干部,是你们人民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啊。前几批援疆干部都顺顺利利回到了上海,对这批塔河县的援疆干部,可要重点保护啊,不能马虎。”

武文韬赶紧立正,声音洪亮地说道:“县长,你放心,有我文韬在,保证万无一失。”

姬世雄看看武文韬,没有说话,心想:我只是聊天,武文韬却好像一副接受艰巨任务的态度,自己的干部确实很实在、很靠谱。

姬世雄看着援疆干部,自言自语道:“水骆驼走不出塔克拉玛干啊。”

武文韬会意地笑起来。新疆人知道,在外人眼里骆驼耐渴、耐旱,号称“沙漠之舟”。实际上,在草原长大的骆驼叫水骆驼,进了沙漠作用也就相当于一匹马,不能长途跋涉。只有在戈壁放养的骆驼,才是沙漠里的主要运输工具。

上海援疆干部领队叫黄成华,任地委副书记。他给地委书记张世俊介绍了周天等援疆干部。地委张书记戴副眼镜,看起来像个教授,可是言谈间又露出威严,放射出强烈的气场,十分有感染力。他们来到塔河县的迎宾车旁,互相握手。张书记一脸严肃,对姬世雄说道:“姬世雄,地委把塔河县援疆干部一共五名同志交给你了。首先要管好安全,其次要管好生活,然后开展工作,要让地委放心,让上海人民放心,明白吗?”

姬世雄道:“请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使命。”

对援疆干部,姬世雄态度冷淡而沉默。刚才见书记时阳光灿烂的笑容和谦卑礼貌的样子一扫而光,判若两人。周天客气地与姬世雄握手,向他介绍援疆干部。姬世雄和瘦个子眼镜握手时,眼镜还在用上海方言闲聊着,说道:“早上辰光听其他援疆阿哥说伊拉新疆干部喜欢坐牛头,我以为伊拉坐的都是老牛车,原来,伊拉把丰田越野车叫牛头,乖乖,原来农村把老洋气的进口车当牛车叫,亏伊拉想得出,咯名字听起来老戆。”姬世雄看了看说话的小伙子,也就三十出头,白白净净的面容,瘦瘦高高的,戴了副无边近视镜,上身一件淡绿色的T恤,下身休闲裤,脚上一双棕色的样子好看的布鞋,说不出来的干净,一副大都市的小白领模样。姬世雄瞥了一眼眼镜,心想:这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小男人。姬世雄非常不客气地抽回了刚握着的手,表现出明显的反感。

没有人知道姬世雄能听懂上海方言。

周天依次介绍:“这位叫陆地,在县医院任挂职副院长。这位叫高明,在县委办公室任挂职副主任。这位叫金立,在县教育局任挂职副局长。这位叫王亮,在县二中任挂职副校长。”

金立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非常精神,笑眯眯的,穿牛仔裤,一副休闲着装,充满朝气。高明三十多岁,个子略高,圆脸,戴副眼镜,一看就是机关干部。王亮是一个沉稳的中年人,也戴副眼镜,踏踏实实的感觉。

姬世雄道:“欢迎大家来到塔河县援疆。请上车吧,不要耽搁书记的时间。”

姬世雄毫无表情地把手伸向车门,做出请人上车的姿势。周天一行向送行的领导挥挥手,坐进了面包车。

姬世雄给周天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初次印象,冷淡而又有点不尊重人。特别是姬世雄和陆地握手时急急忙忙抽出手,好像怕传染上疾病一样。周天看着新疆干部的做派,心里升起些许不舒服的感觉。上下级,级别分明,态度也分明,有种冬天里握了节生铁在手的感觉,干冷而坚硬。一路上,周天不多说话,没有想象中问寒问暖的一幕,一种不屑和怨气漂浮在心中。

由于正在修路,从地区到塔河县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走了两个小时。考斯特面包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蛇行。前面汽车扬起的灰尘从路中间像海潮一样向后面的车道扑来,向公路两边散开,五十米的距离内几乎看不到前方的物体。不时有马车和拖拉机迎面驶过,穿行在迷雾一般的尘土里。坐在车里,你能够感觉到坐在马车上和拖拉机上的人仿佛窒息。路边整齐的白杨树沾满土灰色的尘土,绿叶被尘土覆盖着,在阳光下了无生机地耷拉着。阳光显得格外炽热,车厢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味。

考斯特面包车里只坐了周天、陆地、金立、高明、王亮五位援疆干部。按照礼节,姬世雄应该陪同周天坐同一辆车。但姬世雄以带路为由,和武文韬坐在开道的牛头车上。

陆地正在说话,不知不觉鼻血就一滴滴地流下来,金立赶紧用湿毛巾给陆地捂额头,陆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周天让陆地把头抬起,靠在车椅上。陆地面色苍白,说道:“要命,要命,勿要死遢伊,死也死勿清爽。”

周天道:“别那么紧张,只是水土不服,气候太干燥,我昨天晚上也流了鼻血。”

高明接着道:“我也流了鼻血。”

周天道:“上海男人到了新疆开始来月经了,嘿嘿……”

援疆干部都大笑起来。突然一个急刹车,周天从车椅上摔落到过道。司机不好意思地说:“一群羊窜上了公路。”

周天扶着车椅站起来,一只手拍着裤子上的土,说道:“今天晚上要吃烤全羊,我们还没到,这羊就急着赶烤了。”

车厢里再一次爆出男人们开怀的笑声。

考斯特面包车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颠簸着前行。

到了县委家属院,办公室的干部一会儿就帮周天他们安置完毕。高明住在周天的隔壁,其他三位援疆干部被各自的单位安排到单位的小区居住。姬世雄看了看周天的宿舍,房子仍然是上届援疆副书记居住的那套房间,墙壁竟然没有粉刷,上届援疆干部的一个工作日程表还挂在墙上。姬世雄的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火,他看了眼周天,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满情绪。在县委的分工里,姬世雄负责援疆干部的后勤保障。长期和上海干部交往,姬世雄知道,上海干部对细节是非常重视的。往往,你没有说话,上海干部看看你做的事情,就会对你有了初步印象。新疆干部留给上海干部的感觉就是粗犷、粗糙。姬世雄对办公室这样草率地安排工作,既感觉自己在周天面前失了面子,又对下属的无能愤怒不已。

姬世雄道:“条件不太好,请周天书记不要介意。”

周天道:“挺好,挺好,我原来以为住在帐篷里。看来和上海差不多,有门有窗,还比上海多了个院子,好,好。”

姬世雄道:“新疆地大,你这个院子还是小了点,将来要给援疆干部盖个集中居住的援疆楼,那时条件就好啦。”

周天道:“把我们的工作日程表也挂在那栋楼里做个历史档案,嘿嘿。”

姬世雄道:“好的。周天书记,你休息,晚上四大班子给你们接风,我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

周天话里带话,把姬世雄揶揄了一句,姬世雄装作没听懂。姬世雄离开周天的宿舍,黑着脸回到办公室,把办公室主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晚上,在县城边上的果园里的葡萄园餐厅,塔河县四大班子为上海援疆联络组的五位干部举行欢迎晚宴。葡萄园餐厅是一个香港影星来塔河县时就餐过的果园餐厅。为了扩大餐厅的知名度,餐厅老板把那位影星不同时期的剧照挂满了餐厅墙壁,一时间游客爆满,县里的重要接待任务也就经常放在这里。

按照当地的风俗,进到餐厅的每个人都必须脱鞋而入。

这是一个按西部特色风格装修的休闲餐馆,餐厅面南背北,整个餐厅的地面铺上了化纤的红色地毯。正对着大门尽头是主宾席,左右墙边各铺了三条和田纯羊毛地毯,长长的两排茶几就成了两条长长的餐桌,客人在茶几边盘腿而坐。餐厅中央空出的三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就是供表演的舞台。正面墙壁挂着巨大的和田壁毯,壁毯上绣着一群骆驼正穿越波浪起伏的沙漠,正中间挂着两幅相片,一幅是香港影星的剧照;另一幅照片里,香港影星站在一群维吾尔族小学生的中间,搂着孩子们的肩膀,所有的人对着镜头灿烂的微笑。两边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三幅壁毯,一边以胡杨、红柳、绿洲为主题,一边以苍鹰、绵羊、骏马为主题。

阿不来提县长和塔河县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陪着周天坐在沙发上。其他四位援疆干部由援疆对口单位的领导陪着,在茶几的另一边,盘腿坐在地毯上。茶几一边坐满了各委办局的主要领导,另一边坐满了参加演出的文工团的维吾尔族小伙子和姑娘们。餐厅里的人们兴致勃勃,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文工团姑娘的笑声尖利而清脆,惹得人们不时侧目而视。

阿不来提县长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维吾尔族干部,微胖,挺着一点将军肚,脸膛红润,柔软卷曲的头发微微发红,满脸漾着笑容,亲切而迷人。

大家彼此做了介绍。和蔼可亲的新疆干部让周天感到少有的舒心,上午来塔河县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大家商量了议程,由于县委书记出差在外,晚宴就由姬世雄主持,县长致辞,周天发言,然后开席。宴会期间,文工团将穿插着表演歌舞。

阿不来提县长笑眯眯地和周天聊天。

阿不来提县长说道:“山上的黄羊、戈壁的绵羊都吃草,援疆干部、新疆干部是一家。周天书记,新疆塔河县就是你的第二故乡,我们就是你们的亲人,四大班子的领导都在这儿,我代表大家表个态:塔河县的同志全力以赴支持援疆干部的工作,我们一起把援疆任务完成好,把塔河县的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抓好。”

周天没有想到县长的普通话水平那么高,除了偶尔的几个发音带了一点维吾尔族人说汉语的口音,几乎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他发现县上的维吾尔族干部全部用普通话交流,大家没有任何隔阂的感觉,彼此之间就像一家人。来新疆之前,周天以为这里的领导人人都带着翻译,结果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这些维吾尔族干部除了高鼻子大眼睛卷头发的外表形象让他感觉意外,但他们一张口,就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分彼此的大村庄。

周天说道:“县长,看你外表不是汉族人,一听你说话,就好像到了我堂哥家。”

阿不来提县长道:“托木尔峰再高都是耸立在天山上,维吾尔族人再漂亮都是中国人,我们维吾尔族人流淌的是中华民族的血液,我们就是兄弟,我们都是一家人。”

周天非常佩服阿不来提县长的说话艺术,他觉得县长说话不但讲政治,还有点诗人的情调,幽默而不失端庄,和自己过去接触过的同事有着奇特的区别,心中升起对这个民族干部的亲近感。

宴会开始。等周天说完话,阿不来提县长提议干杯,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五十克的酒杯,一个维吾尔族姑娘给所有的客人倒满了56度的伊力特曲白酒。阿不来提县长大声说:“一、二,和谐!”在场的男男女女全体起立,齐声高喊:“和谐!”一饮而尽,场面宏大,那和谐的呼声震荡胸腔,热烈的气氛在大厅环绕。

周天问道:“为什么喝酒要喊一声‘和谐’?”

姬世雄解释:“维吾尔族同志喝酒干杯时要高声喊:好西!是维吾尔语‘干杯’的发音。因为汉文化的影响,大家习惯叫和谐,所有人都觉得叫着顺口、方便、好听,就这样约定俗成了。”

周天点点头,笑道:“呵呵,好听、好记、好意境。”

周天被气氛感染,一饮而尽,烈酒立刻使周天进入了一种畅快的状态。其实周天在上海的酒量也只有二两,平时在上海喝酒是抿着嘴一口一口慢慢品,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豪放地大口干杯。

主桌上的领导看到周天干杯了,也都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每个人把酒杯底朝天向周天示意:酒已喝尽。周天拱手谢了大家,一起坐下,大厅里的气氛热烈起来。

其他援疆干部欲罢不能地端着酒杯。姬世雄看到他们的样子,开始劝酒,说道:“援疆干部来新疆第一件事就是解决‘三个一’的问题:喝一瓶白酒,吃一斤烤肉,跳一支刀郎木卡姆舞。所以,今天也是你们的第一课,做了新疆人就得过这一关。”

金立和王亮犹豫了一下把酒喝了下去。陆地喝了半杯,倒了半杯在王亮的杯子里。姬世雄不依不饶让陆地喝干了剩下的半杯酒,大家高兴地鼓掌起哄。

姬世雄看着陆地,说道:“小伙子,酒风、牌风见人品,你可别援疆工作也只做一半啊。”

陆地刚想说话,看着姬世雄严厉的目光,没敢吱声。低着头用上海方言对王亮说:“伊乡下人把老酒当人参,一斤老酒要人命的,老戆。”

姬世雄看了一眼陆地,对陆地心生厌恶。

晚宴的一个主要仪式是阿不来提县长邀请周天吃烤全羊。阿不来提县长把周天邀请到摆在舞池中间的烤肉架边,割下焦黄的羊唇,用筷子夹着送到了周天嘴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鲜香浸透了周天的舌尖,周天为新疆干部的豪爽真诚而激动,仰头又喝了一杯吃烤全羊的动刀酒。沉稳帅气的高明一直在拍照。

文工团的乐手们弹起了艾捷克、热瓦普和卡龙琴,奏起了悠扬婉转的刀郎木卡姆序曲。一位维吾尔族老人舒展歌喉,大声歌唱,高亢嘹亮的歌声由低向高在扩展,逐渐的,文工团的姑娘加入集体合唱,欢快的旋律变得越发急促。手鼓的鼓点一浪高过一浪,在座的男女互施躬身礼进入舞池跳起刀郎舞,舞者有节奏地走两步一跺脚,上身微微摇晃,刚健有力,沉稳古朴。随着旋律的快速起伏,舞者双双左右转体,潇洒欢快。最后,激昂的旋律越来越快,留下文工团两男两女的佼佼者踏步旋转,将舞蹈推向最高潮。所有在场的干部,不分民族,不分男女,陶醉在刀郎歌舞的欢乐中。

姬世雄的舞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对面文工团领舞的姑娘端着一瓷碗满满的穆塞莱斯[1]敬姬世雄,姬世雄推脱,姑娘羞红了脸,文工团的小伙儿们吹着响亮的口哨为姑娘起哄。周天看着尴尬的姑娘,为姑娘倒了一茶杯穆塞莱斯,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和姑娘商量着,为姬世雄解围。姑娘点点头,三人同时一饮而尽。大厅里人们齐呼“和谐”,为姑娘助威呐喊。

阿不来提县长端了两杯白酒,对着唱歌的老人施躬身礼,老人站起来回礼。

阿不来提县长感慨道:“沙漠离不开胡杨,刀郎人离不开纳赛尔大叔。”

纳赛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教育局局长居来提告诉周天,唱歌的老人叫纳赛尔,是巴亚宛乡多浪村的支部书记,是刀郎歌舞的传人,大家叫他木卡姆大叔。那个弹热瓦普的四十多岁的高大维吾尔族汉子叫迪力夏提,是木卡姆大叔的儿子,也是巴亚宛乡的乡长。

周天看着胖墩墩的居来提局长笑起来。居来提天生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加上有点胖,说出的汉语夹着维吾尔族同志说汉语时特有的腔调,把平声念成上声,把三声念成平声,把四声念成三声,而且拖着长长的调子,就像周天心目中的维吾尔族巴依[2]。周天忍住笑意,说道:“新疆的歌好听,舞好看,不愧是歌舞之乡。”

居来提道:“跳舞的人是维吾尔人中的刀郎人,唱的歌是刀郎木卡姆,跳的舞是刀郎舞。刀郎人喜爱麦西来普就像白云和天空一样无法分开,就像鱼离开河水不能呼吸。”

周天觉得每个维吾尔族干部说出的话都有一种文学的韵味。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不但没有酸腐的感觉,还非常耐人寻味,非常动听。周天突然有点喜欢上这里的人,白天那种沮丧和怨气无影无踪。周天在酒精的作用下,陶醉在粗犷的刀郎文化的气息里,他觉得自己骨子里有一种激情与西部豪放的情调相碰撞,碰撞出一束束火花,让他兴奋不已。周天想起父亲老周,大声地笑起来。

地区召开援疆工作座谈会,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安排地区的援疆工作。

周天在会议上学习了许多新理论、新政策,激情澎湃。周天发现,援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事情,援疆工作是事关中国改革开放大局和稳疆兴疆的国家战略。周天感到自己过去的想法太简单,而且十分幼稚,一种使命感和崇高感油然而生,有了一种为理想而发愤图强的激动。

过惯安稳生活的周天,有时候对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尽管对自己小人物似的生活有点厌倦,但在内心,周天也找不到什么解脱的方式,年轻时激情四射的热情,已经被生活消磨得无影无踪,对那种崇高的使命感追求的愿望变得暗淡。周天对现实充满无奈,对未来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援疆以后,周天就在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对人生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周天觉得,过去活得太过安逸,人生的理想也非常渺小。突然之间,周天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听到了一些前所未闻的新理论,把他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种让人生升华的境界。周天为自己遇到了这个时代的伟大机遇激动不已。

开完会,周天去地区援疆联络组组长、地委副书记黄成华办公室。办公室里都是排队等候黄成华的援疆干部。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看还有几位干部要见黄副书记,周天就走了。走廊里碰上了从卫生间出来的地委张书记。张书记看到周天,对他点点头,说道:“周天同志,来我办公室坐一会儿,认认门。”周天有点诚惶诚恐,跟着张书记进了办公室。秘书给周天倒了杯水。

张书记问道:“习惯新疆的气候和工作环境吗?”

周天回答:“书记,不是十分习惯,对新疆的环境不太适应,对援疆工作的精神也吃得不透,有好多陌生的东西,特别是对于援疆工作的重大意义掌握不好,也不知道工作从哪里入手。”

张书记道:“环境可以慢慢适应,工作要尽快进入角色。对援疆工作的意义和援疆战略的理解要多加学习。周天同志,援疆干部使命重大,任务艰巨,援疆工作是西部大开发的一部分,也是国家大局。你要好好调查研究,了解历史,做好定位,带好队伍,完成好援疆工作。”

周天觉得地委张书记随意的几句话,透露出当地党委对援疆工作的期待,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于是说道:“书记,我一定虚心学习,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书记笑了笑,神情紧张的周天逐渐松弛下来。

张书记说道:“周天同志,你们在完成历史赋予你们的使命,不是我的期待,是党中央的期待,全国人民的期待,上海人民的期待,新疆人民的期待。任重道远,不可掉以轻心。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不是个人的事情,而是这个时代发展的一部分。”

周天道:“书记,您在大会上也说,要我们有历史责任感,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创造历史呢。援疆干部目前都有一种心理的变化,突然一个小人物,一个普通的人,走进了一个大舞台,仿佛在合着历史的脚步飞奔。大家都有一点平凡的生活变得伟大起来的感觉,还有点转不过角色。”

张书记道:“你现在是一个县的副书记了,还负责一个县的援疆工作,看问题就要有高度,做事情也要结合当地实际。”

周天道:“我对新疆的历史一点都不了解,我以前以为新疆都是民族干部,来了一看有不同的民族。”

张书记向周天简要介绍了新疆和塔河地区的历史和现状,说道:“新疆是不同民族聚集的地区。新疆的历史就是一部维护祖国统一、保卫西部边陲、建设发展新疆的历史,是各民族融合发展的历史。上海援疆干部是这段历史建设过程中的一员,在书写新疆新的发展史。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开发戈壁,建设新中国。新疆和平解放初期,1954年,中央做出屯垦戍边的战略决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正式成立,新疆的十万五千名驻军官兵,连同家属在内共十七万五千人集体就地转业,那是一件新疆历史发展的大事件。”

周天兴奋地说道:“书记,我父亲1950年到1953年也在塔河工作。”

张书记说道:“是二军的那一批!王震将军的铁军。历史就是这样巧合,你父亲那个时期算第一段历史时期,你来新疆,是完成你父辈未竟的事业。新疆是一个传奇的地方,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周天说:“我父亲就是为了新疆情结逼着我来新疆的。”

张书记感叹道:“是啊,大上海,过日子比这儿滋润多了。”

周天说:“上海人少一些闯荡世界的勇气,小资情调浓一些。”

张书记表示不同意:“我看也不都是这样。60年代,十二万名上海、江苏等省市的知识青年来到新疆,一批上海人进入塔里木盆地,开垦荒芜的戈壁滩,他们是献了青春献子孙,哪有什么小资情调!完全都是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现在,地区的许多汉族干部都是兵团人的后代,也有上海人的孩子。从1997年至今,中央已先后为新疆选派了六批共三千七百多名援疆干部支援西部建设,上海就是对口援建塔河地区。”

周天说:“书记,我们遇到了一个好时代啊。能来新疆援疆,是我们一生难得的机遇。”

张书记说道:“何止是个好时代。实施‘稳疆兴疆、富民固边’的国家发展战略,你们就是这个伟大时代的弄潮者,你们处在一个壮丽的时代。”

和塔河地委张书记一席交谈,周天深感获益匪浅。张书记对政策的把握高屋建瓴,对工作的要求,不但有原则的安排,而且都是基于当地实际,结合历史来深入思考,眼光长远、独到,不由得让周天多了几分敬佩。来到新疆的第一个感受是干部的水平和能力非常高,给人一种时不我待的使命感,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大气魄。在经济相对落后的新疆,干部的大局意识、国家意识、发展意识、民生意识和稳定意识一点也不落后,这些干部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离开张书记的办公室,周天有一种非常荣幸的感觉。作为主要领导的地委张书记,单独给周天上了一堂援疆历史课和政治课,让他有一种千载难逢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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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定期更新,其实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小说,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