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日一样,风萧瑟地吹过静寒宫墙头的杂草,这里永远是整个皇宫之中最冷清、最寂寞的地方。偌大的静寒宫静悄悄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人在一般。
但是厉善天知道,这里是有人的。
就算是白天的静寒宫,也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仿佛在盛夏的天下,这里都有刺骨的寒冷,有人说,因为这里有着死在这里的妃子们不甘心的冤魂,久久地不愿离去,因此,才会如此的悲凉。
所以,平日里,若是没有什么不得不来的事情,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到静寒宫来的,莫说是到静寒宫,就算是靠近,都不会靠近。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宫女或者内侍,厉善天长驱直入,径直到了静寒宫的大门口,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生铁的钥匙,插入那个锈迹斑斑的铁锁,用力一扭,只听得“咔吧”一声,锁竟然被打开了。
仿佛轻车熟路一般,厉善天推开静寒宫的大门,进了门又反手带上,沿着已经破碎露出泥土和杂草的地砖铺就的路,厉善天大踏步一直走进了正对着大门的一个房间,一进门,就对着房中的人恭恭敬敬道:“母妃,孩儿来看你了。”说话的声音竟然已然哽咽。
在房中,一名白衣白裙的女人,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缓缓地梳理着长发,听到厉善天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虽然未施粉黛,脸上一片素色,年纪也并不年轻了,但是从眉眼可以看出,这女人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极美的女子,白皙的瓜子脸,娥眉细长,一双杏核眼目若秋水,高挺的鼻子,樱桃小口。脸上带着几分憔悴,但是掩饰不住骨子里面的风韵,她的年纪应该已经是过了四旬,可是尽管在冷宫之中受尽了折磨,看起来依旧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个冷宫之中的女人,正是先皇的妃子,六王爷厉善天的母妃,钟华芳。
看到厉善天的到来,钟华芳苍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天儿,你来了,快让娘亲好好看看。”
平日里在人前总是一派吊儿郎当模样的厉善天,此刻脸上却丝毫看不见任何玩笑之色,也完全没有他面对自己死士的阴险狡诈,他来到钟华芳的近前,双膝跪倒在钟华芳脚下,仰起头,眼中几乎可以看到莹莹的泪光。
钟华芳却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抚摸着厉善天的脸庞,笑道:“天儿真是越长越英俊了,越来越像先皇呢。”
这个平日里总是疯疯癫癫的女人,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清醒,眼中看不到丝毫癫狂的神色,满是温情。
厉善天轻轻地握住钟华芳的手,声音颤抖道:“母妃,你受苦了。”
钟华芳微笑,看着厉善天,道:“只要天儿安然无恙便好,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都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如此哭哭啼啼,实在不像我儿的作风。”
“是,母妃,有朝一日,孩儿一定救母妃离开此地,将母妃所应该得到的一切,都给予母妃,让母妃享尽人间富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厉善天几乎是咬牙切齿。
钟华芳却是轻笑道:“只要天儿有这份心,母妃心中就满足了。”
两人相互依偎,厉善天将头靠在钟华芳的怀中,钟华芳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脸上满是温柔,半晌,钟华芳轻轻道:“天儿,不日之前,母妃见到了一个女子。”
厉善天仰起头,道:“可是那夜皇宫筵席,独自到静寒宫门外的女子?”
“天儿知道?”
“是,那日筵席,我亦有到场,途中见到她独自一人往静寒宫的方向来,孩儿担心她有什么作为会伤及母妃,于是暗中尾随,最后见她未能进入大门离去,方又跟着她一直到了御花园中。”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厉善天娓娓道来,他与司徒晴,并非是巧合才在花园中偶遇,碰巧看到了司徒晴和延陵修的事情,而是一直跟随着她。而司徒晴却是全然不知,还当做自己在静寒宫中所遇到的事情,无人知晓。
钟华芳点点头,继续道:“天儿可知道那女子是何许人也?”
“是王爷王府中的一个小妾,叫做司徒晴的,母妃可记得当初后宫有个叫做司徒璟的女子?当初是在那女人身边长大的,那个司徒晴,便是司徒璟的妹妹。”
说到“那女人”的时候,厉善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显然,那女人指的便是皇太后皇甫蝶月。
钟华芳偏着头,想了一想,道:“司徒璟……当时年纪也不大,是司徒府上的嫡女千金吧?司徒晴吗,是不是那个经常来后宫的小姑娘?司徒府上的一个庶女。”
“是,就是她,后来司徒府满门抄斩,只有她们两姐妹因为做了王爷的小妾才幸免于难,不过不久之前,司徒璟也已经死了,只剩下了这个司徒晴。”
听到厉善天这样说,钟华芳不由得深深地嘘了一口气,神色有点黯然,低声道:“已经是王爷的小妾了么?难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
“母妃,发生了什么事情?”厉善天不知道钟华芳在说什么,目光中透出了疑惑。
钟华芳的神色依旧是黯淡,轻轻地叹息摇头道:“在多年以前,母妃曾经伴随着先皇到五峰山降香祈愿,那时,母妃是先皇宠爱的妃子,先皇出行,就算是不带上皇后,也会带上母妃。”说着话,钟华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着幸福的笑意,随即想到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讲述这些往事,立刻隐去了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厉善天点点头,表示明白当初钟华芳的受宠,否则,也不会被皇甫蝶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停了半晌,钟华芳继续说道:“还没有到五峰山的时候,有个僧人因为醉酒冲撞了先皇的仪仗队,先皇对佛家本是十分敬重的,可是那僧人不但衣冠不整还满身的酒臭,不但扰乱了仪仗队。还口出狂言冒犯先皇。先皇勃然大怒,认为这个僧人定然是个假和尚招摇撞骗,触犯了佛家的清规戒律,辱没了佛门的名声,一怒之下就要将这个僧人当场杖责而死。”
想去了那些往事,钟华芳略略地扬起头,目光一片迷茫,不知道看向何方,厉善天并不打断她,他知道,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钟华芳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活着。
钟华芳苍白的脸上渐渐地有了一丝血色,灰白的嘴唇也渐渐地红润了起来,继续轻轻地说道:“那时候,母妃身怀有孕,正是在怀着你,总觉得应该做一些善事,也好为你积德。于是就劝说先皇,不要因为一个僧人的缘故,而坏了降香祈福的大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先皇饶恕那个僧人。刚刚母妃说了,当年我很是受宠,在先皇面前不管有什么要求,先皇都会答应的。”
“所以,父皇就答应了母妃,赦免了那个僧人么?”第一次听到钟华芳提起这件往事,厉善天不由得有些好奇。
“是啊,先皇那时候为了能博我一笑,愿意拿江山交换,我开口去求他,他又怎么会不答应呢?因此,那名僧人对我很是感激。”钟华芳轻轻地一笑,目光中透出一股傲然之意,如今这个冷宫中凄苦的女子,当年也曾经是倾国倾城说一不二的宠妃。
厉善天的目光依旧是不解,不明白钟华芳忽然说的这件事情,与她刚刚提到的司徒晴又有什么关系。
看出了厉善天的疑惑,钟华芳继续道:“那僧人对我自然是感恩戴德,偷偷拿出一幅画给我看,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他说画中女子生来富贵,是凤凰命格,当是母仪天下为后宫之主。我当是只道是那僧人癫狂胡言乱语,却没有想到,画中女人,竟然会真有其人!那僧人原来是一个世外高人,却只恨我当年看走了眼。”
听到这里,厉善天已经是豁然开朗,眼中满是震惊,禁不住脱口而出:“那画上的女子,是司徒晴!”
“不错,正是司徒晴,可那时世上根本就没有司徒晴此人,十多年之后我在后宫见到了司徒晴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么会联想到那一副画像呢?否则,当时拼尽了一切手段,也会将她讨来,做你的妃子。”钟华芳的脸上显出了懊恼之色,“那****在静寒宫中见到了那司徒晴,才明白原来一切上天早已注定了啊!天儿,母妃不管他是谁的小妾,就算是皇上的皇后,你也当要想方设法,那僧人曾告诫于我,要成大事,非她不可。”
厉善天依旧是掩饰不住心头的震惊,但立时道:“是,母妃,孩儿记住了。”
原本按照厉善天的想法,只是想渐渐博得司徒晴的信任,使她成为自己安插在厉靖存身边的一枚棋子,可是万万没有料到,钟华芳竟然还有如此一段往事。厉善天的心中渐然改变了之前的计划,他有了新的主意,他好好利用司徒晴,以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