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影漫漫,烛光闪烁,万鸾婴睁眼时便见这样一场画面。
外头的事物影影绰绰,她面上蒙着红纱,看得并不真切,似是婚房。
万鸾婴想撩开眼前的红纱,却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想起身,一种失重感让她又栽回到床上,落进一个怀抱。
猛一睁眼,她见万云涌穿着一身白衣抱着她,关切道:“姑母没事吧?”
万鸾婴看着少年那张被放大的俊脸,楞了一下,扫过周围…刚才是做梦,还在马车里,她整个人都被万云涌环住躺在他腿上。
忽然一阵嘈杂入耳,万鸾婴隐觉得不对劲,方才梦里的失重感……
她从万云涌膝头坐起,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王心疾发作气喘得厉害,正捂着胸口往口中送药。皇帝被吓的说不出话,只伸手抖着指外头。万云涌抓过万鸾婴的手,那双桃花眼此时竟出奇的明亮:“有刺客。姑母别怕,我在这儿。”
万鸾婴眼光复杂,她没多想,撩开车帘见外头厮杀成一片。青珏、冉一秋等人也都抽出武器,围在马车跟前,衣领袖口都染了血。
想来梦里的失重感,应该是刺客袭来时马车急停造成的。
万鸾婴放下帘子,细眉微皱。
青王服下药,人已经缓过来一点,他看万鸾婴可谓气定神闲,仿佛围在周围的不是刺客,是吵闹集市的人群。
青王心中不禁敬佩,想起当年厉王、隋王造反,厉王冲进皇宫,隋王将万鸾婴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目的就是要杀万鸾婴。
听说隋王破府而入时,就见万鸾婴气定神闲的正坐在院子正上方,不急不慌的喝着茶。
这般心性,如何能不成大事。
万鸾婴不是不会紧张,只是她与旁人不同。旁人越紧张越乱,她越紧张则越冷静,越冷静头脑就越清晰,判断形势就愈加准确。
如此,她便能看见结局,不论好坏,她都不会慌乱不安。
不……
万鸾婴垂下眼眸。
她曾经乱过一次。
只那一次。
忽听一阵破风剑啸,一道剑光破开车帘。
“殿下小心!”“皇上!”
万云涌挡在万鸾婴身前,手接住剑刃一脚踹向车帘后持剑之人:“姑母没事吧?”
万鸾婴听见那刺客滚落马车,而后是刀刃破开血肉的声音:“没事。”万鸾婴沉声道。她转头去看皇帝,皇帝端坐在那儿面色严肃,一言不发,膝上双手攥得发颤骨节发白。
一转头,发现万云涌张着双臂将她环在身后,左手血流不止,万鸾婴微微皱眉:“冉一秋!”她冲外面喊一声:“寻把短刃给世子。”
“是!殿下!”
不多时,冉一秋将一柄沾丝缕血痕的短刀送进马车内。
万云涌将短刀拿在手里,仍是护在万鸾婴身前的姿势,他还是温柔小心声音轻轻,却又无比坚定自信道:“姑母,别怕,有我在。姑母离车窗远点,坐到下头来。”
万鸾婴依言而行,顺便将皇帝拽到旁边,让他远离车壁。青王虽然害怕心慌但还不像皇帝一样木楞失神,自己也坐了下来。
这五驾的马车很大,他几人蜷着腿到一起倒也不拥挤。
血腥味弥散在马车内,车帘被风卷起光透进马车,更浓重的血味扑到脸上,鼻腔里。
光照进来的那个瞬间,万鸾婴见少年回头看向她。
少年一身素白,风吹拂着少年的发丝飞扬,光从帘后照过来,映得少年好像一个得道小仙。少年好像并不害怕,唇上似乎还有笑意,目光璀璨。
她还从未见过少年这般神采飞扬。
与万云涌对视的那一瞬间,万鸾婴有些晃神。
她似乎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却又说不清楚。
她感到了少年的兴奋激动、甚至喜悦、愤怒、暴躁,她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年强行压制这些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与往日相同。
收回倏忽间放散的心绪,万鸾婴甚至没发觉光是何时暗下去,风是何时放下车帘的。万云涌早转了回去,此时对着她的只有背影。
垂下头,万鸾婴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面色仍如之前一般。
眸中忽晃过一片红色……
万鸾婴:“涌儿…”
“姑母?”万云涌立刻就给了回应,激动又欢喜。
“你受伤了?”
“……”
少年愣了一下,似有些心虚的往前挪了挪,和万鸾婴隔开点距离,不再紧贴着她。
万鸾婴看着那素衣上透出的红色和她身侧毯子上那一滩血……
仅仅划开手掌绝不会有这样多的血。
万云涌察觉身后有动静,忙轻声安抚道:“刚刚没握住那剑,刺到肩上了。”他转过头,目光温柔平静的看向身后那个娇小的姑娘:“没事的姑母,我不疼。”
少年侧过头对她咧嘴一笑,轻松恣意,是少年人特有的光芒。
周围厮杀声渐弱,御前侍卫在马车外高声道:“启禀陛下,所有刺客都已受缚。”
万鸾婴看一眼皇帝,对方一脸严肃,估计压根就没听进去侍卫说什么。
“可有活口?”万鸾婴在车内问道。
“回殿下,无活口,被缚刺客全部服毒自尽。”
“……”
都自尽了你搞个全部受缚……尸体受缚?尸体用你缚?
“岑鑫!”
“下官在。”
“有什么线索?”万鸾婴道。
“都是死士。牙里藏毒,势头不妙都自尽了……”
“头儿!抓着一个!”
“按住了!”岑鑫冲那头的锦衣卫喊道。
“带回北镇抚司,务必问出些东西。”万鸾婴冷声道。她转而看向身旁的少年,短暂沉默后又道:“冉一秋!将王细辛叫来…世子受伤了。”
因为这次刺客袭击,皇帝最终还是没能将棺椁送入陵。
万鸾婴下令到最近的城停整一夜,召集驻扎兵队组成新护卫队,护送圣驾归京。
卓然居内,一群人围在床前,一个粗眉白面的男人坐在床边为万云涌诊脉。
“殿下到。”
万鸾婴步到屋内,众人行礼。
“不必了,都起吧。”万鸾婴走到王细辛面前:“如何?为何今日发起高热?”
王细辛诊完脉,将万云涌手放回被子里:“回殿下。那日伤口处理的匆忙,可能没处理干净。再加上世子失血过多,当天夜里又落了雨,风邪……”
“行了。”万鸾婴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只告诉本宫有没有救。”
“有的有的。这高热也不一定就是要命的事……”
“熬药去吧。”万鸾婴挥退王细辛,心说这老小子医术不及他爹高,磨叽的功夫倒更胜一筹。
少年皱着眉躺在床上,似乎做了噩梦,闭着的双眼时不时的转动身体也是紧绷的。
万鸾婴靠近过去立在床边,少年皮囊极好,就算病重不醒躺在那儿也是个安静美好惹人怜的美人。
少年平时像只温顺又活泼的小狗,总是围着她转,不停的摇尾巴,时不时不高兴了还会呲呲牙吓人……想到这儿,万鸾婴轻笑一声,想,倒是从没对她呲牙。
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万鸾婴忽然发现对方嘴唇似乎轻动几次,好像在说什么,附身到万云涌唇边,听见他喃喃:“姑母…姑母小心……”
“……”
万鸾婴有些讶异,她没想到万云涌晕过去还惦记着她。
遇刺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如果不是万云涌挡在她前头,她只怕已经被那柄剑捅穿了。
心底莫名有点心虚,万鸾婴不自觉的咳了一下,忽听万云涌叫她:“姑母……”
万鸾婴下意识回了一声,却发现对方并睁眼,想来是梦中呓语,正要起身,不防被人拽住栽倒。万鸾婴急忙用另一条胳膊撑了一下,唇边贴着万云涌耳侧划过,险些和万云涌砸个脸对脸。
旁边侍从一阵轻呼,万鸾婴抬手示意她们无事,低头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袖子被万云涌拽住了。
万鸾婴坐起身,要去将万云涌手指掰开时,又听万云涌呓语:“没事…没事姑母。有我在…姑母。姑母别怕……”
照进马车里的那一瞬阳光,被风吹拂飘动的发丝,少年明亮的眼眸……
万鸾婴脑子里一晃而过,那日她注视的背影……
少年人的肩膀并不宽厚,甚至可以说单薄,却坚定的持刀挡在她前面,好像真能将一切混乱嘈杂抵挡在外面。
没再去掰开袖子上的手指,万鸾婴将万云涌的手连同自己的衣袖一同盖到被子下头。
“北镇抚司那边什么消息?”万云涌问向旁边的青瑶。
青瑶皱眉摇摇头。
“废物。”万鸾婴低骂一句:“传令下去,五日为期,再问不出东西,连同护驾不力一并处责!”
“是。”
“安王呢?”
“还算安稳,不曾和朝里人接触过。据说后日启程回封地。”青瑶道。
万鸾婴冷笑一声:“他在朝堂这些年,会半个朋友都没有吗?不接触才是心虚有鬼。继续派人盯着。”
“是,殿下。”
万鸾婴心中一阵算计,忽觉得袖子被拽得更紧了,垂眸下去,半个袖子都快被拖进被子里。
先帝、后两天内接连去世,皇帝欲定国孝三年。
此一举遭到万鸾婴坚决反对。
国孝期间停止一切歌舞娱乐宴饮,如此一停三年,经济要下降多少?国库收入要下降多少?西沙拓疆一事万鸾婴已在心中筹谋划定,预计三年内开战,军需军备、军粮军饷都要开始准备,到时这些银子要从哪儿出?
于是万鸾婴引经据典又谈黎民百姓、生民福祉,由此才将国孝缩短到半年,皇室宗亲及朝廷官员要守孝一年整,以彰忠孝。
因此万鸾婴现下穿的还是素衣,照大周孝期礼仪,衣裳袖子并不是很宽大。
被万云涌这样拽着,衣裳都快从肩上落下去,人也半栽着。
青瑶见状上前道:“殿下,要不臣将世子……”
万鸾婴摇摇头,她利落的将外裳脱下去放到床上,随后站起来,道:“取披风来,回定风阁。”
青瑶福身应是,转而嘱咐了月燕、月鹿几句。她看看床上那件素色外裳,又看看万云涌,心中不禁有些意外。
一行人跟着万鸾婴离开,李孚站在床头守着他家世子。他看万云涌脸色苍白的模样忧愁的叹口气。
忽的,李孚一愣,用手揉了揉眼睛,不眨眼的去盯着万云涌……
“傻小子,看什么呢!”月燕从外头回来,拍了下李孚。
“啊…月燕姐姐,我,我……”李孚指指自己又指指万云涌。
“行了,世子额上的帕子都温了,我去看看世子的药,你好好照看着别发呆。”说着,月燕为万云涌换过一个帕子,转身出了房间。
李孚站床边摸摸脑袋。
他…刚才……
好像看见世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