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惦记着李成方学校食堂和招待所的空调热水业务，想想怎么去切入。成方还在读书，可能帮我的力度不大。那么他爸能为我说说话吗？作为副校长，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他老人家是大知识分子，我怎么好开口说自己的俗务呢？但是，我以晚辈身份，总应该去拜访他老人家，不然，作为成方的同学，来广东几个月了，不去看看他父母，也说不过去。
我在微信上跟成方说了自己想去看望他父母，他说因为不知我有没有时间，也一直没提这事，如果方便，去一下也好，他父母也过问了我的事情。我说，那你就跟父母说一说，让二老定个时间，我随时都可以去。
隔了没几天，成方很快给了我回复，说明天他父母有空，让我去他家吃晚饭。我说好啊好啊，还给了个高兴的表情。
放下手机，我不免有点诚惶诚恐。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动机不单纯吧，如果真的只是出于礼节去他家，我想我不会有这样的情绪。我都不知说自己什么好，就自我安慰说，社会是个大染缸，我还不是没办法吗。也说不定他老人家很乐意帮我呢，我有困难不说出来，他老人家知道了，可能反而会责怪我见外呢。反正已经定好的事，就只能横下一条心了，如果能办好，好好感谢他老人家吧。
第二天下午，我先向鲁葳葳“告了假”，要她记得去接梓瑶，然后到一家像样的超市买了两瓶湖南出的名酒，两盒蜂王浆，就坐公交往成方父母家赶。好在出发得早，没到下班高峰，路上不太堵车，很快就到了。我按成方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成方父母家。这是专家楼，在学校靠小山的位置，一问都知道，很好找。楼的周遭茂林修竹，花草如锦，环境很安静。只是鸟雀啁啾，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成方知道我到了，他在楼下等着我。我拎着礼物跟他上楼，他说：“你这是搞什么鬼。”
我说：“看你爸妈，总不能空着两手啊，一点小意思。”
进了屋，两位老人都迎到门口，看上去二老精神矍铄。我叫了伯伯伯母好，寒喧过后，我在沙发上坐下。李伯伯和我聊天，成方给我泡茶，伯母则在厨房里和保姆忙着准备晚餐。
“来就来嘛，拿什么东西。”李伯伯是真的责怪我，“我们不能收你的东西，还要辛苦你拿回去。”
“算不得什么礼物。”我接过成方端来的茶，说：“我是像回家看父母一样，总不能两手空空。您就当是成方好久没回家，回家总要带点东西吧。”
李伯伯说：“还真是没办法，我是自己给自己立了不收礼的规矩，碰到你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成方说：“算了，就这一次吧。就当是我拿回来的。”
李伯伯说：“你们是同学，像兄弟一样，我不好固执己见了。”说着将水果盘向我移得更近了，“来，先吃点水果。”
我拿了一颗荔枝。
“听成方说你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工作不错吧。”李伯伯关心地问道。
“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作，不过自己还算满意。”我回答说。
“能说满意就不容易了。那就好好干，比按部就班的工作更会给你带来惊喜，说不定哪天我又听到你的好消息了。”李伯伯接过成方端过来的保温茶杯，接着对成方说道：“成方以后的工作多半是当老师，虽然相对比较安逸，但也可能让你得不到新鲜感，千万不要感觉乏味，这就要求自己保持一分对职业的尊重和职业荣誉感。总之，希望你们对自己的选择要负起责任。”
我恭恭敬敬地听李伯伯讲职业的荣誉感。他一辈子从教，如果不是怀着对教师职业的荣誉感，他能在老师岗位坚守一辈子吗。我对那天和成方聊天聊到成才的问题，又从李伯伯这里得到了新的注解。
成方对他爸说：“您还别说，前不久我和湘岳也聊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意识到您说的职业荣誉感。”他又对我说：“好像这是理解成才问题的一把钥匙啊。可能对很多人来说，他干一件事，做一份工作，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
我附和说：“是的，完全是这样。”
伯母和保姆开始上菜了，喊我们上桌。
李伯父说：“先吃饭，慢慢聊。”
大家就围坐在桌边。成方开了一瓶茅台酒，倒了三杯。酒香四溢，立即充满了房间。
成方说：“平时我爸在家是不喝酒的，几瓶好酒才藏得住。”
我看着酒杯说：“是啊，看酒的色泽，是有年头了。要是拿去拍卖，只怕能拍出几万几十万一瓶了。”
李伯伯说：“好像放了快二十年了。中间还是喝了几瓶了。”
成方对我说：“不会那么值钱了吧，茅台的股价跌了好多了。”
我说：“因为前些年炒得太火了，不过茅台的收藏价值还是不受影响吧，收藏看好的是藏品的未来行情，茅台酒是稀缺品啊。”
李伯伯说：“我离开了书本就什么都不懂了。”边说边端起酒杯，“酒是拿来喝的。来，喝酒！”
伯母给我劝菜，说：“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将就着，多吃菜啊。”
我说：“您的菜有家的味道，成方说过就喜欢吃您做的菜，我就盼着这一天呢，今天如愿以偿了。”我夹了一大片鱼，边吃边说：“现在不像以前了，来了客人多是在饭店里招待，图省事。在家里做饭菜确实辛苦，我能在您家里吃饭，是给了我最高礼遇啊。”
伯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家常便饭嘛，你多吃菜我就高兴，吃得一点不剩我最欢喜，不是说光盘行动吗。”
李伯伯说：“老太婆是希望你们用三光政策，吃光喝光说光，来为她的厨艺点赞呢。”
成方问：“说光？什么是说光啊？”
李伯伯说：”这可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是我们老同学聚会时一个同学说的。就是好话，表扬的话，全说出来嘛。”
大家都笑了。
气氛越来越轻松，饭菜味道又好，我也不讲客气了，放开肚皮吃，到后来真是酒足饭饱，感觉吃撑了。
吃过饭，成方一家人陪我喝茶、看电视，由保姆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
这回李伯伯把他的茶具用上了，泡的是湖南名茶，特别能助消化，去油腻。茶水金黄发亮如琥珀一样的色泽，茶杯端在手里，真不忍立即喝下去，要多看几眼。中国的茶文化源远流长，不只是能从品尝中感悟，想不到还能饱眼福呢。
三个人一瓶酒，微醺状态，恰到好处。但话还是多了。为什么喝了酒话就多呢，是不是酒精能激发语言功能，或者刺激语言神经，生理学家、医学家可以研究研究啊。很多现象人们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往往停留在知其然阶段，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就不会深究了。如果继续深究，打破砂锅问到底，搞明白所以然，说不定就是一大科学发现，甚至会获得诺贝尔奖呢。这又与好奇心有关了。是不是科学家、学问家比一般人更多一份好奇心？不然，他们钻研学问还有什么动力吗？看来好奇才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啊。哈哈哈，我在心里大笑，终于把手里的茶杯举到了嘴边。
李伯伯为我续上茶水，问我个人问题怎么样了。这是他们这一辈人对恋爱婚姻的习惯说法。我知道，作为知识分子，如果不是喝了酒，估计他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我苦笑着摇摇头，答道：“找不到啊，八字还没一撇。”
伯母跟着说：“三十多了，要抓紧了，不要象成方，让父母着急上火啊。”
我看了看李成方，他也在苦笑着摇头。
李伯伯对伯母说：“算了，不给他压力，这事急也急不来，缘份天注定嘛。”
我想，成方应该是还没把谈女友的事跟父母曝光，处于地下工作者阶段。我也就佯装不知，不揭他的老底，兀自喝茶，不作声，却用眼睛余光打量他。
李成方无奈地说：“是急不得呢，又不是男方一个人的事，总得要女方也愿意嘛。这年头，有哪个女生不爱钱，爱你一个穷光蛋男人呢！”他顿了顿，喝了口茶，接着说：“我工作都没有，再着急也要等读完书，找到一份工作再说。有了钱，女生才愿意嫁给你。我以前工作几年又没攒钱，工资不高，月光族，也是三光政策，吃光喝光用光了。”
他父母被他的话逗笑了。
伯母还没收住笑容就说：“懒得操你这份闲心了。湘岳啊，你一直有工作，不要像他这样子，让父母操心啊。”她的目光从成方身上转向我。我以微笑相对，意思是感谢她老人家的关心。
成方说：“湘岳在长沙工作几年，那边收入也不高，现在来广东，就是想多赚钱，娶妻生子，让父母放下心呢。”我听了他这话，脑子里打转，想来他这是有心帮我呢。
李伯伯似乎是恍然大悟，说：“哦，那是不错，这也是湘岳一份孝心啊。”我报以憨厚的笑，嘿嘿，以喝茶掩饰自己复杂的表情。
成方趁热打铁，对他爸说：“广东也没钱捡啊，湘岳应该深有体会吧，人生地不熟的，做业务不容易啊。”
李伯伯两眼注视着我，问道：“是什么业务呢？”
我内心很感激成方的成全。知道他为我制造了机会，现在是我好好把握的时候了。于是，我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业务和工作情况向李伯伯、伯母详细做了介绍。
我刚说完，成方就接着说：“是吧，不容易吧，做这业务免不了要求人呢。”
李伯伯有点责备儿子的口气说：“哪里就一定要求人了！这是个好产品好项目啊，节能环保省钱，于国于民甚至于地球，都好啊。我看有需求，有市场，知道湘岳这业务的自然会找上门来。”
我尽量以柔和的语调说“伯父伯母，道理是这个道理，主要是中国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做业务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比如一个单位可能确实应该用我们的产品，就不说绿色低碳环保无污染，为地球减排了，就是安全节能省钱，看得见的利益方面，也是理由充分啊。可是，公家的事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这新鲜事物能一百个放心吗？万一事情出点纰漏呢，还要担责任……”我喝一大口茶，压住自己可能要激动起来的情绪，“所以说，做成一单业务也很费劲。”
伯母听我这么说，很是心疼地安抚我：“孩子啊，不好做就换个工作吧，要不也考研，以后当老师，搞科研，都行，活得单纯点，省了那份心。”
成方和我都笑了。
成方说：“那不又要让父母担心找儿媳妇抱孙子的事啊，哈哈哈。”
伯母被儿子的话噎了一下，不免着恼：“你这孩子……”
李伯伯赶紧解围，突然提高嗓音说：”哦，我有印象，湘岳做的这个产品在电视台报道过，你们老板还是一位专家吧？”
他看了看我，我说：“是的。“
他接着说：“我当时看了感觉产品不错，就好好看完了整个报道。我在一个什么场合，好像是散步的时候吧，还跟学校管后勤的人说过呢。只是时间久了，印象淡漠了。“
我就从包里找出一份宣传资料呈递给他。资料有图片有表格有简要的文字说明，做得还算精美。
李伯伯翻了翻资料，说：“是的，就是这个产品。”
成方见机行事，说：”是不错啊，我们学校食堂和招待所正需要湘岳他们这种空调热水设备，既没有任何污染，又安全，还省钱。“
我以恳求的目光看着李伯伯，等待他发话。
他略作深思状，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茶。我给他续了茶水，继续耐心地等待。
一阵沉默，只听到电视的声音和保姆做家务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李伯伯终于说话了：”按说，我是不应该插手我职权之外的事，学校后勤不是我分管，我只管教务。可是，从有利于学校来说，我向分管的领导或后勤部门推荐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只要是出以公心，不图私利，也不怕有人说三道四。林则徐说*******，*******。道理是一样嘛。我是快退休的人了，算是为学校发挥一点余热吧。¨
听李伯伯说得这样正气凛然，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生怕他老人家出面以后业务被我揽下来，项目阴差阳错出了岔子，事情搞砸了怎么办，会让他晚节不保啊。更多的心思是我和成方到底还是想请他老人家帮忙，成全我的私利，又哪里想到学校的利益呢，虽然客观上对学校确实有好处。这样想想我就感觉有点脸红心跳了。这时候要是有一杯酒，我肯定会起身敬他老人家一杯。但是没有啊。我就又给他续了茶水，满心的敬意尽在其中了。
成方的表情是很释然的样子。他用手指轻触我的手背，说：”老爷子说得好，反正不谋私利，你以后再不要提礼物进门啊，不然我们不给你开门了。“
李伯伯赞许地说：”成方书没白读啊，这样我和你老娘才不担心你一辈子走歪门斜道，才真正不操闲心了，你的个人问题倒是其次了。“
伯母也点点头，说：”头一是一生平安，父母才放心。“
成方得到父母的夸赞，脸上不禁有了得意之色，看上去像是回到了孩提时候，拿回考了双百分的成绩单给父母看似的。
我却是情绪忽然跌入了低谷，做了亏心事一般，感觉无地自容，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只想赶紧离开成方家，找个没人的地方，用任何能凑效的方式，痛痛快快地释放自己心里如堤坝拦截的洪水一样郁结的心情。
李伯伯大概是从我的表情变化察觉出什么了，对我说：”湘岳啊，成方没有兄弟姐妹，你尽可以多来，和他多沟通，多交往，像兄弟一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遇到点事的时候，能帮衬就帮衬，只要不犯法，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
我感激地说：”伯父伯母，成方对我可好了，在大学就是上下铺，一路走来得他关照太多了。我家里只有一个妹妹，成方像是让我多了个兄弟。“
……
我到宿舍已经是夜深人静了，估计远方的父母应该已早早入睡，但我还是给二老打通了电话，一定要听听他们的声音才行，不然就感觉一件紧要事没完成似的，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果然，打通电话听到老父老母和妹妹的声音，将近半个小时的通话后，我心情平静下来了。
